安迪可洛克

铁血互攻人,第四爱狂热

|嘉金|Further On Up the Road

·愿善良的人永远平安快乐。

·谢谢阅读。


Further On Up the Road

又有人在他脑海里哼歌了,调子听起来欢快又明亮哪怕一句歌词都不存在,也唱出了sunny day的愉悦感。

他或者是需要修理了,像红头发的随从说的那样。

又或者这只是梦,一个不合时宜的,东拼西凑没有起点的梦。

但仍旧有哪里说不通。

——人造人原来是会做梦的吗?这个问题听起来让人啼笑皆非,但那个哼着歌的声音提出了异议,在说着为什么人造人就要被限定在某个教条内?那声音边停下了节拍边认真地试图反驳他。

得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稀罕这个辩护者,只觉得十分吵闹。

 

他倒数十声,希望自己能够醒来,但是没有。

直到零为止,什么也没能消失,路还是路,他还是他,梦还是梦,包括那个声音,像是有声版画,某种意义上,真实得近乎顽固,他面无表情,一半是因为头疼,一半是那个傻子似的自白让头疼愈演愈烈了。

“闭嘴。”他实在受不住了,恶狠狠地出声威胁那个声音(那声音在喊叫一些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比如苦口婆心地让他从地上起来什么的,他讨厌被命令,尤其被这样连实体都无的虚无命令),效果不错——空气安静了一秒。他暗自在心底喘了口气,皱起的眉头都有片刻放松,果然没人敢违逆他——

“是呀,你最厉害了——”说这话的人可疑地拖长了尾音,丝毫不遮掩语末些微的不服气,他几乎能想象得出话音的主人此刻鼓起一边脸颊的样子,大概会在心里默默添上一句“当然啦,我是要比你更厉害的!”之类只敢在心底小声重复的豪言壮志。

他开始惊讶了,所以这个声音其实并不需要跟他开口交流?

这声音可没回应他心里的这些触动和沉思,只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太明显的心虚,又丝毫没有说服力地补充道:“毕竟你一直最厉害了呀。”边笑嘻嘻地离他远了些,装出副四处看风景的无辜样子——他什么也没看见,但他就是知道那个那个声音的主人一定是这么做了。

真奇怪,他好像是很熟悉了这个梦境、这个声音的。

他自诩是个聪明到不需要对什么抱有敬畏的人,但是此刻这种情况让他难得地有点谨慎了起来。显然声音是选择性回应他心里所想的事情的,又或者他们间的链接在这个梦里被设定成了什么伪劣产品,时灵时不灵,不灵的时候,他就保有隐私;灵的时候,就要全盘暴露。

这让他很不爽——

明明是属于他的梦,凭什么能把他困住?

 

但这梦也证明了人造人的厉害之处,哪怕只是梦而已,也超出平常呢。

他在梦里走在一条路上,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有点儿像什么历险类游戏,就一条主线,沿着路往下走。

他思忖了下决定走下去,也许出口也就在终点。期间那个声音丝毫不怕添乱在一旁衬嘴,他被吵得无法思考又觉得对着空气挥拳难免太傻,只恨梦里的自己轻装上阵,连副耳塞都没有最后不得不选择了以各种并不友好的方式怼到那声音闭嘴。

多数时候都有效,直到他们路过一片森林。

那个声音为这枯燥极了的一路遇见了这片绿色而雀跃起来,吵嚷着要旅人进去看看。

他委实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他只是想出去,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穿过丛林上,但这个声音总像是有种魔力,他像只得遵从了旁白的NPC那样走进深林里去。

可只走了一小段距离,他就警觉到自己可能是迷路了,森林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太阳也隐匿了踪迹,人造人只得烦躁地带着那个意识到情况不妙也乖乖噤了声的神秘声音来回兜圈子。

他们绕着一棵大松来回走了五六趟,声音终于耐不住寂寞,先打破了寂静。

“对——对不起嘛,我没想到它会起雾,但——但就算这样,森林也是很好的啊”那声音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意图说服自己或者他,“你看这里有小松鼠——”他转了转视线,果然看到了两只在树林间不断跃动的小东西,“还有小白兔!”那声音更加高兴起来——他完全不懂,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来看,......结果红色眼睛的小东西被他凶狠的眼光硬生生逼退到了草丛里。

“……”那个声音大概意识到了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于是有点儿沮丧地也不说话了。

他也不说话,只迈开步子继续往前。

他一不说话,那个声音又不安起来,咋咋呼呼道:“你别不说话了呀!只有我在说不是很没意思嘛!”

——那你不是也没闭嘴吗!他在心里默默道。

……不过算了,毕竟渣渣就是渣渣,总喜欢关注些无聊的事情。“我可不像你,有这么多闲工夫,找到出路也很重要——最——重要的,再添乱就让你彻底消音。”他边这么说边又看见了几只小白兔畏畏缩缩地在打量他们,这次他不动声色错开了眼光,以免再把这些小可怜们吓跑。

“喂这么说简直是在污蔑我了呀!”那个声音又活力满满起来,气哼哼地反驳他。

他有点儿觉得安心起来,毫无缘由的,脚步都放慢了些许,分出来精力与那个声音交谈。

大概……有这个声音在,状况也未必就很差。

他脾气从来刮辣松脆,所有走过的路都能做到绝不回头。但此刻,他站定回过身,好像真有个人儿站在他身后似的,(实际上只是对一团空气)一字一句说:“一定会出去的。而且如果我不想进来,你以为凭你几句话我就会动摇吗,不要自作多情地自责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蠢死了。”这样说完他立刻转身往前走了,很急很坚定,也没有回头。

那个声音会跟上来的,他知道,他就是——知道。

 

不过有时候努力也没什么用。路找不到还是找不到,很快就是晚上了(所以说这个梦里竟然还能有月生日落,倒真像个什么用心良苦的程序了),他把火升起来,灿红色亮起来,成为黑夜里让旅人安心的太阳,这个太阳映照出他脸庞罕见的疲惫,人造人并不觉得冷也不会怕冷——温度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没有具体含义的数值,酷热或者严寒没有区别。生起火来只是为了提防森林里随处可见的野兽(虽然他转悠了好几圈也只见到了松鼠或者兔子——这些与“猛兽”毫不相关的小动物)。

那个声音有点儿局促,似乎面对这样一个安静的他也有点儿手足无措,半晌才放柔了语调低声喃喃,像小夜曲的和弦:“你该去休息了。”

他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休息?......”能在梦里睡觉的梦,全世界也就独他一份了可能。他边这样刚问出口,边就无端端觉得疲乏起来——是那种轻飘飘的、踩在云朵上的——游离感,渐渐地,渐渐地,伴着那个声音,他居然真在那团跳动的火红旁失去了最后一丝清醒,把一路上的无限劳顿脱净在这场梦中的酣甜幻境里。

“我会守着你的呀,毕竟我不......”那个声音这么说道,声调渐弱,为夜曲画上了暂告一段落的休止符。

 

他醒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病了,而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做梦,又或者为什么他和那个声音间的链接时而灵时而不灵。

没什么道理,没什么缘由,只是换做以前的自己估计可没这么啰嗦这么婆婆妈妈的整天想着些有的没的——他会终日忙碌于寻找人生的制高点,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或值得他多看上那么一眼——可现下,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怎么会病了呢?昨天提醒过你的呀(声音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隐约觉得好似是有过这么一句),注意保暖——咦,你也没少穿什么呀?......”

这些话听起来像念经,被念叨了的主角头疼欲裂几乎想喝止对方愚蠢的行径。体察不到温度的生物怎么会因为温度变化而得病,况且人造人“生病”也确实闻所未闻,所以他现在才会束手无策这样被动不是吗。

可惜他好像确实是病得太严重了,连张张嘴或者瞪那人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没有力气去做那些,却总归还剩点精力动动脑子,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好受点。他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是跟眼下他的窘境并没太大关联的旧故事。故事里他还是他,以征服和挑战争取生命的强大与乐趣,但故事不仅如此。

——这个故事里他并不是唯一的主角。

他还是会在下午三四点时找到一棵顺眼的树晒会儿太阳(除了那颗惹他生厌像标杆似得大松树),但总有声响不依不挠地在他耳边吵吵,叽叽喳喳一些与他们有关的事宜,他在故事里终于如愿以偿能愤愤然抱怨那个无趣的声音,但又让他自己都惊讶——他从来不记得自己跟这个可笑的、塞挤满了垃圾的无聊世界有所谓这么多的“联系”。他震惊之余就忘了阻止那个兴奋的稚嫩童音絮絮叨叨。

 

就这样反复反复困了有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雾气终于散去了些。

他像是有了预感,顺着太阳的指引,顺顺当当走出了深林回到了那条笔直的公路上,那个声音也深呼吸了口气:“呼——哈,真是太好了,果然最后还是出来了哈哈!我就说嘛!有我在,当然没问题的呀!”

什么嘛,明明出来了也是我的功劳。他在心里撇了撇嘴最后还是没打击那家伙的好兴致。

就算有了方向,走出来也花了他将近半天功夫,此时已经是暮云叆叇。

柔软的白色被金色燎烧完全,渲染出更远一点的天幕上绛紫的烟云,让他想起来丛林深处他曾点燃过的火堆,静谧地燃烧直至消无终结。

 

他们往前走,直到夜幕完全笼罩大地。

那个声音一路上又开始想念林里与他成为了朋友的可爱松鼠和胆小兔子,“吵死了,那就别跟着了,把你丢在那里好了。”他哼笑一声不留情地这么说。那个声音不满起来,但没做过多的纠结,似乎习惯了他这种刀子嘴,只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叫嚷着出现在星辉闪烁下的有着金黄色屋顶小屋。

那个声音兴奋完了没等他回应地又自我否定:“诶呀——可是这屋子会不会是别人一直在住的呀,万一不欢迎我们的到访就糟了(他抽了抽嘴角在一旁反驳说谁要去拜访啊,别拉上他)......”声音边说边像是真的为此苦恼了一番,有片刻迟疑,最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接道:“可是还是好想进去看一看啊——说不定是有什么好玩的机关嘛!”

其实就算那声音不这么说,他也觉得只能进去一探究竟了,因为大雾已经挡住了所有去路,再想向前,也只能细访此地。

但他嘴上可不这么说,“只是栋小破屋而已,这么拙劣的建筑能有什么机关,也只有你才会这么畏手畏脚——”边说着他边推门——门竟然也没有锁,像是等着匆匆出门下一秒就要归来的故人。

其实也仅只是一间小屋而已。

但他的话没能再说完。

屋子里居然是有东西的。

 

是一团金色。

他愣在那里,有一瞬甚至要误以为对方只是一团金线融汇成的图案。

这个金色的图案是一个男孩儿——他渐渐回过神来,往前踱了几步试图用幻化出的武器去触碰对方——然而他的棍棒只像是扫过了一团空气(或许就是一团空气),他不得不猜测这只是一个梦境幻化出来的虚影,且不会对他和声音的到来给予任何反应。

这个虚影并非活物,他有点儿好奇了,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观察——这一团玩意儿看起来怎么样都不像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样子。

虚影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个少年,可惜五官只有模糊的线条让观察者看不真切。金色的男孩儿活泼好动,此刻正在灶台旁上蹿下跳地兼顾好几个餐具,却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凑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有熟悉的气味钻进他鼻腔里,用数据分析出什么也并不困难,因为他对这种食物的香气实在太过于熟悉了,只是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男孩儿重新夺走了。可怜的金色男孩停下了动作,放下了手里那个已经被他折腾得无比可怜的手柄处贴着箭头和星星装饰的愚蠢煎锅,不一会儿似乎有点儿难过地原地坐了下来,看起来在因为做不好某件事情而无比困扰——他硬生生读懂了事情始末,却更加疑惑不解——不解这个金色的影子为什么要为一块煎得有点儿过的双层芝士汉堡肉而沮丧。

这只是出哑剧,那个总是喋喋不休的声音该死的消失了,徒留他一个人站在这里,看这些尴尬又傻里傻气地发生,却一句贬责之语都无法从喉间挤出。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只一瞬时间,大地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使得他眼前的一切像是加上了个模糊滤镜,蹲在地上的金色极速地坍缩成碎片,湮灭在空气里。好在颠簸没持续很久,在他想吐的反胃感到达临界点之前,一切又好转了起来——简直无厘头到了随心所欲——让他实在有点儿生气了,像是被操控或者被消遣。

但重新清晰起来的却又成功让他成功噤了声。

那些金色重新汇聚起来,终于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出了那个男孩儿的面容——有点过分熟悉了,他想。

“嘿,好久不见——你这个反应也未免太奇怪了吧——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吓人,好歹表现得友好些嘛!”那个声音响起来,伴随着金色线条的动作,让人影终于变得鲜活,男孩儿大概对于自己吓了他一跳这件事情颇有些得意,接道:“这可是久别重逢啊我说!抱我一下也成啊。”

他愣了下,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但这次没等他把“蠢货”两个字骂出口,那个声音就自己笑了起来,带着点儿晨露被暑气蒸干留下的干涩感,“我都忘记啦......这个样子你可没法儿抱我呀。”

空气仿佛在煮熬一盆苦瓜汁,沸腾后的液体咕噜噜固执地往上升腾气泡把那种苦味溶氤至空旷里,让讨厌蔬菜的他喉间滚动,那个声音听起来分外遗憾地叹了口气,很简短,转瞬被收敛起,复又俏皮地悦动起来:“强你所难总是很有意思,嘿嘿。”

他没有摇头,只是喉头小幅度的哼了一声——他猜自己可能是想否认这句话。

不仅仅只是想抱你,还想走近你以注视你的双眼,或者还能够把你额前的碎发撩起印下我自己的热度,以把那片干涩填充上水汽,他骨子里的野蛮发酵,想掠夺想占有,想证明他们属于彼此,永永远远。

但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终于也什么都不用说出来。

有气流很淡很轻地抚过他唇角——不那么容易察觉,但足以让记忆力绝佳的人造人意识到这份熟悉的温度源自何处,温度对于人造人只是个数值,而那个对他而言太过熟悉的特殊的阿拉伯数字像是有魔力,翩跹在他数据流无垠的海上。

这场告别可真是太过漫长。

一切好似将永不结束。

直到——

有闹钟吵闹的声音响起来,盖过了少年的咿呀嗔语。

像有预感,那个声音不再聒噪不堪了,只轻轻地笑了起来,让他骨血里执拗存在的躁动轻顺下去。

 

“谢谢你呀!嘉德罗斯——”

这个声音念出四个字,每个音节都被富裕无限音律。尾音却很轻,好像下一秒这个声音还会说点别的什么,然而世界只归于寂静。

只留下无尽遐思。

 

是他的名字。

他在心里对自己再重复一遍。

 

最后的画面里挂在墙上的钟落了灰,仍旧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指针,像被无形的力往前不停地推动,转一个圈,tick、tack,tick、tack。

为什么时钟能够转一个圈,时间却不可以呢?

又或者它一直是在转着圈的,只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这一点而已,他这样想。

笑容是一样的,温度是一样的,连话语都没有变,他有点儿茫然,仪器上那一条平直的线好像也不会变了,也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

走到整点的钟Ding、dong,Ding、dong地唱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喜欢简单的东西,比如所有可以被证明的公理或者一组有序排列的时间列,但是事实是现在他固执地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复杂无比的怪圈里来回重复始末,想让滴答声和叮咚声交织起来,让时间顺序上发生了的一切得以重新排列,回到任意哪一个时间都无所谓——只要是尘埃还未来得及依附于旧钟,或者床单还没有被洗出陈旧的雾色,又或者那个声音还纤尘未染的时候......

但那样的话就——他抖了个激灵——那样的话,飞鸟在他们檐下筑起的巢穴也会不见,他们携手共同走过的街道会失去色彩,一起围过、被他吐槽过“傻兮兮”的围巾会一文不值......

所有这一切迫使他停下,停住挽留,停住奔跑,停住回溯。因果如果真的可以被任意排列,他又似乎下不了手了。做不到因那些而舍弃其他,其他所有那些在灰尘亲吻钟壳、衣被洗出旧色、声音消失之间徐徐发生过的一切。那其中蕴含着指针走向了哪刻、绕过了几圈,都无法被任何东西剥夺的无限含义。

那些所有的一切。

金色的一切。

他做的这个梦,遇见这声音,走过这条路......,好似不知不觉就远比他会抵达的某个不知所谓的终点更加重要了。

他从这场太长太长的梦境里幡然醒悟,但又似乎从未醒来过,把自己任性地埋入棉花糖味道的星空里,抬眼却是太阳,对他笑眼盈盈,向他问好,无畏地凑过来,他下意识举起武器以防卫,却只收获了落在他唇角温暖的柔软——跟梦里那个金色的画面隐约重叠,以至于他的呼吸都被这种重叠的力度无情地摁下了暂停。

......

难得羞红了脸的掠夺者狭促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哼了一声别过了脸。

然后时光如水流动起来,日落月升几百万次更迭反复,只有不变的星光被男孩儿拥抱,再恶作剧似地洒落进他梦里,那声音大声笑了起来,像飓风把他所有思绪都卷刮干净,只意识到自己被人毫无芥蒂地牵起了手掌——他挣都挣不开的大力——被传递的体温里全是无言的勇气。他们奔跑起来,从盛夏斑驳的树影变淡变浅消失不见,一直到柔软的洁白从深沉的蔚蓝上升起,一切悲喜都被遗忘,所有过往都被风干。不知要往何处去,也不知何处止息。

只是罅隙,春雨便下过了,夏云也淌过了,秋天的果实已被几次品尝,冬天的风雪更覆过几轮光景。

少年的轮廓变得越发清晰,不再只有逆着光模糊的剪影,身影也越发挺拔修长,他渐渐跟这个人拉开了点高度,直至凝固成一个需要那人垫脚、需要他自己低头的微妙距离——也仅有这一小段距离而已,除此之外,他们触手可及彼此,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分离。

他们依旧很难和平的相处——源自他单方面的挑男孩儿的刺——但他们彼此却又都清楚再没人能比彼此对于他们而言更亲密了。就好像天空清楚候鸟迁徙的每一条路径那样,他们几乎能默数出对方下一次的呼吸。他们对同一事物总各有不同的见解以及充分的理由,又能巧妙地不陷入各自的那一面中(那个声音不服气地嘟囔着明明是因为自己让步比较多)。

所以男孩儿总不用踮脚,他也无需低头。他们能做出更高一级的选择......

他终于恍然大悟一切原来也并非只是梦境。

也并不会有什么“出口”,锁匙只出现在不停歇的前行当中。

 

所以此刻,尽管一切不复存在,却并不再令他心焦了。

一个画得圆满极了的圆圈,因为错过了在首尾相接的那一霎错开目光,于是被莫比乌斯环的恶魔下达了诅咒永远无法再脱出命运。

他必须也不得不承认,男孩儿说错了——他并不是最厉害的,且无论他今后还能有多么厉害,这个世界上仍旧有连他都无法都无法打败的东西,而且令无法阻止熵增的生物更为恼火的是,这样东西永远是无意的,它温和而公正,严厉又强大。他无法撼动那样东西哪怕毫厘,他将永远无法征服这样东西,带回自己想挽留的一切。

他又想起格瑞的话,这个少年老成的男孩儿总会想许多许多事情,有时候像个哲学家——这真是他最讨厌银头发少年的地方。

但他想格瑞或许说的没错。

“你知道的,剃掉‘那个’侧面尽管是最好的结果,但对于金本身而言,无疑是很残酷的......”少年说的很委婉,但透露出的意思,他们心照不宣。那个时候呢?他的回答是怎样的呢?

“真啰嗦啊!既然从一开始就做了决定,当然会坚持到底啊!”

——坚持到底。

你看,他是承认了这样的结局的,所以他的态度怎样,格瑞已经心知肚明,他只是好心过来提醒,得到这样的答案后只点了点头背起武器离开了。

但是他永远都记得格瑞的眼神,不是同情或者惊讶,紫色里涤荡出的是很干净的了然。

他才明白过来,格瑞只是来确定这件事的。

——格瑞从来都相信金的选择。

因为金本身就是一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奇迹。

就算那一天他看着格瑞把花束献到了墓碑前,他都已经站在了那块灰乌乌的石头跟前,他心里还在想的却是冰箱里金三天前放的蜜糖布丁恐怕已经坏了。

也许早就坏了。

然后一切好像戛然而止——

时间从格瑞站在金的一众朋友中间对他点头示意那一刻静止,那双眼睛里总是很沉稳的紫色此刻终于被晶亮的星辰所饰——可是他无法捕捉到那只从这种眼神里扑飞出的蝶,他甚至感觉不到,像噩梦,他甚至没有感觉了。

他有点儿明白,甚至于能够准确地描述出来飞速传播的是什么,但这个认知只使他躯壳发冷——一种能抵御熔岩的冰冷,这种冰冷像堵墙,把空气里所有的情绪病毒都统统隔离。他看着那些“旧友”互相感染,自己却好像只能冷眼旁观的目击者,而且永远没有人会再需要他的证词。

是一些众口一词但语焉不详的事物。 

他十分了解——但永远也理解不能、体会无法。明明冷静地通知到了所有人,安排处理完一切事务,可他连疲惫感都没有分毫。也没几个人真正上前来安慰他,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总是大同小异,至少说明了所有参与这场掩埋仪式的容器个个都比他更称职可爱,更有资格与被掩埋的人存在更亲密的关系——但偏偏是他,但就是他,是——没能困住那只蝴蝶的他。

这种思绪困扰了他很久,久到几天后他才被迫终于不再纠结于此。

那天他停留在住处门前,想了很久才意识到下一个动作是应该开门(他几乎要恨自己这种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敏锐的迟钝),他像往常一样进屋把衣服都会挂好——然后他转过身习惯性地伸出手——后知后觉醒悟过来那个平时总要走在他后面埋怨他走得过于快的男孩儿已经不在了。

这是金离开的第五天。

他臆测自己体内某种程序因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条件反射而出现了漏洞,并且产生了永久无法被改正的内源性错误——他曾经的飞扬跋扈或者成就无限都被这种错误的计算方式变成了无穷小,几乎令他胆战心惊。而这个bug源于这颗容纳了他们的星球和广袤的宇宙都无法解决的高阶逻辑的不自洽性和不完备性,无法被修复。

房间里像是堆积了有五年的灰尘,止不住地顺着他开门的动作,空气流通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拥挤进他原本坚强的肺里。

其实这些尘埃并没有那么多,他潜意识里对此一清二楚,大多数也都来源于正对着房门、走廊尽头的书房,他想起来以前看过的那些书,那些在那颗最初的星球时,他像是录入数据一样,翻阅过的那些科学书,无数文字堆叠出了他对这个世界很深的认识——基础学科和格斗技巧。他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但是金听闻以后弃之如敝屣,硬生生往书房那个不大的书架上填上了些愚蠢的卷籍——总之大部分都是没有文字的图画书(他又想起来每次自己都面上很嫌弃的样子,然后又会忍不住地在有机会独处时偷偷翻阅)——所以也不都是那么愚蠢的,大概。

如今这些像星辰一样飞舞跃动的细微尘埃,零零散散,无辜无害,他用力地深呼吸,仿佛要把被那些无谓之物所填充满的小小容器再挤压出一些地方,以塞挤进这间屋子里最后属于那个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最可爱的人(你看,他现在又能毫无芥蒂地承认这一点了)所留给他的、终将消失的东西。

他就留在了那里,不愿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地承认其实强大如他也只剩余躯壳的事实。他想不明白格瑞为什么能够只纯粹的悲伤,还是说那才是真正的强大?

哲学家可从来不会是好的教育家,他们不会留下只言片语。

得不到解答,他被迫陷入昏睡,像某种病症,醒不过来,不分昼夜,只有晨昏和迷梦。

他红头发的可怜随从一周后来时可算吓了一跳,他迷迷糊糊只最后记得那人在说什么治病,但他嗤之以鼻。只是没有力气醒过来而已。

 

——现在他想也许只是他自己(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地)不想醒过来也说不定。

可是事实是——这一切就是——也没有什么,也算不了什么。

他已经获得了那个人的认可,获得了那个声音里独属于为他的雀跃。

这才是那个声音一直在做的,从来不会想着要去“打败”什么——而是去“拥抱”一切,所以他没有说“再见”,而是说了“谢谢”。不去向既定的一切宣战,只是向前、向前,享受过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像筑起在檐下的鸟窝,或者被撕得只剩底板的便签条,还有贴着箭头和五芒星样式的家具,甚至连那座曾经容纳了他们彼此灵魂的城市的空气,都散发着某种约定俗成的趣味和隐喻感。

美好永不消失,且无法被否认。

征服与挑战,带来片刻的慰藉,属于曾经。

他还有别的,属于这片天地的晨曦,属于落在草木上的无根露水,属于萦绕在他身旁的微风,为他这本单调卷帙带来了意义和趣味,是快节奏的剧情间难得的缓适。他原本在走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和沿途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想着往上追、向上跑,跟男孩儿曲径通幽的那条小路全然没有交点,可是有些人天生就能创造奇迹,他还记得对方向他伸出手或者他们打过的架,那些很开始很片面的往事,他还是一样的,除了后来男孩儿被剔除掉了的“那一面”以外,并没有别的兴趣。

这个人怎么那么神奇的呢?

他曾百思不得其解。两点之间为什么不画直线,光为什么非要折射一遍再印入眼球,如果是确立了目标的无生命之物为什么还会被目的地以外的东西所吸引?

现在他想他终于能够做到“不求解”了,只去感受哲学家离开时留下的目光。有时候生命可能就是一个圆——像男孩儿总煎不好的那个肉饼——傻气兮兮还粗制滥造,但他一字句的埋汰都说不出口,甚至总能在心底暗暗回味——终点起点就跟计较味道一样没有意义。

也许环形的路是上升的,抑是止步不前的,于他而言,已皆无所谓,因为有人早在第一缕阳光撒上路面时就沿途抛下了种子,他一遍遍重复在这条路上,像生命里的每一天周而复始,但不再失去其乐趣,不再因为黑夜来临失去方向,不再因风雨交加而止步不前。

因为有鲜花满路,因为有明日的日出,因为鸟藉花眠都因歌谣重生,因为知晓,有人会在路尽头与他汇合。

那时候一切就会迎来新的征程,新的故事。

 

他觉得自己的病大概好了,只是为了一个金色墨点渲染开的情绪已经被恰到好处地再次珍藏了起来。

他坐正起来,终于清晰地听见耳边是雷德和蒙特祖玛——好吧,雷德单方面的——叽叽喳喳,跟他记忆里那个傻里傻气的声音有一点儿相似。

他为这个发现回味无穷地勾了勾嘴角。

不出意料地听见了雷德的哇哇怪叫。

混合着蒙特祖玛小声的抽气声。

也没有很奇怪啊——

大惊小怪。

 

然后他收敛表情,像以往那样发号施令:“下一个路口掉头,我们要回去了。”

他要回去,他当然要回去。

那儿还有落了灰的旧钟,越来越像样的鸟巢,洗得发白了的床具和围巾,傻气兮兮的家具和那些被他的恋人自以为锁了起来而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密码是哪四位数字的录像带......

他又躺回去,用椅背重新遮住自己的表情。

他要回去,他必须要回去。

回去再在阳光万丈下,走一走那些街道,看一看或老或新的电影。

回去再在星辉散落间,拥抱你金色的剪影,亲吻你翘起的嘴角。

回去,一直往前走,连带着那人的那份感激,和他的感激。

带着那只在你祈愿下与我擦肩而过的蝶,和满面潸然。

直到路尽头,直到再次与你相遇,向世界证明我们属于彼此永不分离。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One sunny morning we'll rise I know.

And I'll meet you further on up the road.

 

 

*很久以前看到过,忘记出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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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相遇,不负生命。说不出来什么别的,自觉十分ooc.....如果觉得太糟糕一定请评论,会删tag的!难过很久以后觉得还是可以振作起来的,感谢能遇到你们,也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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