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可洛克

铁血互攻人,第四爱狂热

|雷幻|寒夜方舟【二】

9.

紫堂幻并不期待他新交的朋友会回复他的新年祝福。

 
他很清楚对方最近大概有事在忙——很忙。

“星辰大海”的账户已经还就没有更新动态,可见账户主人实在是无暇顾及到虚拟平台上相关的事务。这让决定逃离的紫堂幻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他真的不知道,如果这时候对方又突然出现了,他该如何应付才好——毕竟他立场是在算不得坚定,做出那样的决断也总容易拖泥带水。

幸好,幸好“星辰大海”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把他记挂在心上。

这个念头一出来,紫堂幻那口飘飘然的气又忽地变沉重起来。感情对他这样优柔寡断的人而言,总是泥潭,脱出不得,窒息其中。

 

好在他还有时间。

紫堂幻学着像以往数次那样安慰自己,哪里有迈不过去的坎,现实摆在那里,说不定人生无常,下一秒他就能接受了。

更何况所谓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就只得还是老样子生活,做自己的该做的一切既定好的工作,上学生活。毕竟平庸才有得安逸,而冒险总易患得患失。紫堂幻早把这句话当做真理践行——只那么几个片刻,他恍惚无比,质疑过其适用性——比如现下,宿舍楼外又小情侣不顾校规,硬偷放烟花示爱——隔壁不远处的女生宿舍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高,他实在觉得吵闹,拿了耳塞想把耳朵塞住,又觉得此刻自己把那点儿烟火气都杜绝了更显可怜。

宿舍里早已没有了同学。过年对常人言,总要意味着点什么,相聚飨宴或者团圆谈笑——这些离紫堂幻太远:他不耽于美食,也早就剥夺了自己回“家”的权利——起码这还算是他主动做出的决定不是吗?

 

人们在这样一个所谓的“特殊的日子里”放飞自我、真情流露,可一点儿都不在顾忌什么规矩不规矩、害臊不害臊了。

月色被烟火挤占,只得躲在他这一隅享清净。紫堂幻也不推拒,反与被收留的星光月夜为友。宿舍没有开大灯,只有紫堂幻暖黄色的小台灯和电脑屏幕的莹莹亮光,那些炸开的烟火很快扩大了阵地,不管不顾地就这样横冲直撞进来,燎烧尽整间狭小的安静,惊得月色也惊惶跳叫起来。

这火裹挟着令紫堂幻窒息的吵闹,填充满他感官,让平时谨言慎行的男孩也心生冲动。旁人的热闹过剩,分出一隅来、在无人之处被他一一捡拾起,二次利用燃尽花火与炫丽亮光。

这样自娱自乐的一间窄屋,与它的主人同享这场最后的狂欢。

他固执地在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下了决心行动起来。

“新年快乐了,船长先生。”

这样说给那人听,很轻很轻,一个字都不敢传达过多。

且做好了这样的问候会全然淹没于对方收件箱里、再无回复的可能。

 

——凌晨四点,他却等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复。

“来磕个头,爷爷给你压岁钱啊。”

他看着雷狮的那条回复,张大了嘴巴,感觉刚在寒冬腊月里呵出的热雾都凝成熔岩,烧穿他小小的心房,烧红他眼角鼻头。

紫堂幻在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终于真切意识到,有的事情确实是你的人生反复重演、时间无限推移,你都接受无能的,比如他永远不自量力的善良,以及放弃喜欢雷狮,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10.

他们又聊起来,彼此心有灵犀避开那段相错的空白。

 

雷狮问的问题仍旧没有什么指向性,东一句西一句,随性自由。紫堂幻也依旧不健谈,乐得被雷狮带着走,偶尔提到一些并不多重要的日常琐事。

这样一成不变的守旧感给紫堂幻一种莫名安心的归属感。

雷狮却自有打算。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紫堂幻又收到新的讯息。

“哦对了——之前无意间看你的收藏里,还有关于你们大学的美食推荐收藏?”

这下他未答,对方却已经接话。

“真是好巧,我也是这个学校的,”——什么?紫堂幻已觉世界玄妙。

“不过我大概大你一届,之前去国外交换了,刚回国。”然后他话锋一转,消息又急急地发过来——

“要不——出来见个面呗?对了,我叫雷狮。”

 

缘,妙不可言。

 

紫堂幻甚至没再质疑雷狮是否真与自己是同校的真实性。

毕竟雷学长的大名全校都如雷贯耳,对紫堂幻而言更算得上传奇——尽管在真正认识雷狮之前,紫堂幻仅只是把雷狮的事迹当故事听——大一就与家族断绝关系,自立门户创业办企,一路披荆斩棘从四人团体做到了在国外IPO......

 

跟他全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紫堂幻进退维谷。

他没立刻回复,任由雷狮调笑他:“没事,我还能把你吃了吗,你怕什么?”

——你瞧,雷狮连他在害怕,都猜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无缘由地没有回问紫堂幻的姓名,好似他们真只是是隔着一条网线的学长、学弟,现在只是要进行一场平常无比的线下面基。

但学长是雷狮,学弟是紫堂幻。

怎么能不让紫堂幻更加心慌?

 

11.

紫堂幻深呼吸,又照一遍镜子。

镜子里的人连他自己都倍感陌生。

 

现在冬日将尽,他一身的防寒装备却与往日差不太多,平日里还要勤工俭学,他对穿什么实在没有过多的要求——代价就是现在衣到用时方恨少;他忍不住又瞥一眼镜子里那张面孔,眼神苍白而闪烁,被一室昏暗染得漆黑;脸色也并不好,隐喻他昨日因为忐忑的心事而糟糕无比的睡眠。

紫堂幻叹口气觉得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了。

 

但他到底还是出来了,迈向他与雷狮约定的那个地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毕竟是校友,现在不去见,相信以雷狮的实力,想查出自己的话,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事情恐怕只会更加尴尬,而他总是不擅长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不如现在去见雷狮,也算死得痛快。

也算死得其所。

 

事到如今紫堂幻反而不怕了,虽然心跳逐渐加快,手指发颤,但半步退缩的念头也无。

好像只待到见了雷狮后被对方鄙夷的眼神“斩立决”,他就可以惨烈清醒地做回他自己。为杀死那个心怀鬼胎的自己,一部分的他甚至自暴自弃成为帮凶。

 

雷狮无常,某些方面难以捉摸;冷漠,常利益至上......,并不适合紫堂幻,这些紫堂幻都明白,且知晓雷狮也很清楚明白这些。

他或许只是觉得好玩、觉得无聊可做消遣。

可惜自己并不有趣,也不够勇敢,如他们间通常断断续续的交流那样。他大概连玩伴都做不好,畏手畏脚,茫然局促。只怕雷狮的兴致已尽,他还没有进入状态......

 

失魂落魄间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走到了那人与他约定的地点,夜色里只有霓虹灯闪烁一个大大的“串”字。

紫堂幻不禁哑然失笑,想起雷狮霸气的那句“我请客,不破费”——原来是撸串啊,确实不破费,让他心理负担小了很多。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紫堂幻为自己鼓劲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他推开了门,那个人坐得离门不算远,听见声响立刻倚在椅子上侧过身来——与他挥手。

紫堂幻被他歪着的嘴角狠狠击中心脏。

然而他又是怎么一眼认出自己的呢?

紫堂幻不得而知,也再没工夫去问了。

 

12.

怯场,是一个人一生中多少都会经历那么几次的事情。

 

紫堂幻的思绪从雷狮为他拉开椅子那一刻开始断片,记不起自己出门前练习了无数次的自我介绍或者对方问起自己名姓时该如何应对的言语,后来干脆都忘了自己长了舌头,惨绝人寰地被彻底牵制——雷狮聊什么他都既急着插上几句,又胆怯插得不合时宜、不够得体。

让他多少松了口气的是雷狮似乎不太在意自己这位萍水相逢的学弟究竟叫什么、哪个学院的,只偶尔会在对话冷场的罅隙里,不遮掩地以眼神打量他——他这样敞亮,紫堂幻反而心虚,他平日便不习惯与人对视,只得努力说服自己雷狮没有恶意——能有人对他产生什么恶意呢?

 

串吧这个点人并不多,结账的时候紫堂幻坐在椅子上看雷狮站起来,与老板娘唠嗑、讨来个折扣、再掏钱付账,行云流水般自如。他们走时老板娘还在他们身后招呼他们,招呼他们下次再来。

大概是因为雷狮出国前常来这家店吧——他刚这样思忖着,雷狮回过头笑看他,嘴里叼着根细细的牙签,随口道:“这家新开的串吧我出国前还没有呢,你们这帮小鬼可真有口福。”

......推理全错。

紫堂幻却不因此沮丧,反而有笑容浮上面来:关于他的真相总让人不猜中,他又明明白白这样告诉你,这就是雷狮吧。

 

雷狮没问他笑什么,只说送他回宿舍吧,正好他也看看阔别一年的校园风景——他们的大学校园离串吧不太远也不太近,正好是足够消食的距离。接着又问紫堂幻最近在忙什么。

紫堂幻总是在忙——忙学习,忙生活,除了享乐,好像什么都在忙,可他又想起自己好像什么名堂也没忙出来,只得讪讪一笑,挠头含糊作答:“没,大一有什么可忙的。”

“忙什么呢?”——雷狮总喜欢以这种有点儿过时但又符合紫堂幻方式的直白问句作为开场。只是直至今日紫堂幻才终于亲耳听见这句话被这个人用只属于他的语调问出来。有点儿陌生,但更多的是令他放松的熟悉感。

他终于能自如地接话:“你呢,你在忙什么?”

雷狮因他这个没营养的问题而变了变表情,站定住半开玩笑地回他:“你猜猜呀?”

紫堂幻被这个回问噎住,雷狮不往前走了,他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们终于真正面对面。

“哈哈哈,真有意思,你一直都这么严肃的吗?”雷狮眨了眨那双紫琉璃的眸子,里面盛满能使世间一切都无法伤害到他的鸩酒,让所有真情实感溶于其中与玩笑戏谑混合,醉得紫堂幻唯唯诺诺吐不出完整的言辞答复。

雷狮习惯了他的不答话,自顾自暖场,让紫堂幻觉出了点可恨的属于成年人的成熟。

“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调情,调情你懂吗?哦——对,你资料里写了,你好像还是个未成年。”雷狮说得风轻云淡,他有魔力把“情”字说得很轻佻。

紫堂幻下意识地红了脸庞,又想起来雷狮刚刚好像是喝了酒的,自己被带着多少也喝了点,忍不住在心底里为他们各自开脱,“雷狮先生——你明知道我……请不要重复这种让我困扰的玩笑了。”

“‘雷狮先生’是什么鬼称呼呀哈哈哈哈——诶,别瞪我,你怎么跟只讨不着胡萝卜的兔子似的,大不了我不笑就是了——”那个人举了举双臂作投降状,“而且——谁说是玩笑了?”语气一成不变,仍充满了熟悉的调笑意味,那双漂亮的紫晶瞳孔却微微闪烁起来,让直面它们的紫堂幻心跳莫名加速了几分,头脑晕涨到一时间无法再对那人下一步得寸进尺的行为作出反抗。

他隐约听到对方哑声在他耳边低语:“你知道的吧,我一开始就不想跟个笨蛋玩什么无聊的‘朋友游戏’,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

换什么方式呢?紫堂幻想问,可雷狮已经从他耳侧错开了,似乎为自己这样一席话能让那抹绯红从紫堂幻的耳根染满他脸颊而沾沾自喜,弯起唇角重新凑近了手足无措的他。

于是他也只得任由他们间的距离无限缩小、缩小,直到——

双唇相贴。

“呯——”

然后紫堂幻推开了雷狮。

那么急,那么大力,那么慌张,好似再不逃开就再也无力迈开双腿。

 

13.

紫发的少年下意识地逃离,毫无目的地可言。

他就这么一路狂奔,奔向未知,奔向潜意识里怡然的某处虚无归宿。紫堂幻难得这么勇敢,也难得不想回头。

此时此刻不想顾忌所有那些已经成为空白了的误差项,单纯只为那个无法解释的自变量而无限苦恼、失去理智。

雷狮拿捏有度,能在暧昧的漩涡里清醒地抛掷情话,又能快准狠地加烙下胜利的勋章。紫堂幻冥冥中清楚这就是为什么对方总能在各种针锋相对中占尽优势的原因之一,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为此着迷、无法自拔,甚至讴歌赞美,深明自己与之多么相形见绌、弱小无能。

好似那些被他深深藏在心底卑劣的美梦都被迫地一次性成了真,不真实得令他潸然泪下,又令他实在害怕。他总是畏惧,畏惧陌生,极度厌恶风险,把那一条效用线画得紧绷,就只能逃离,逃离一切,背叛初衷。

他曾经不够勇敢,太过天真。唯一勇敢的一次就是与雷狮的交锋——可能某种方面、把眼光放远、放到现下来看,也终以失败告终,可他还是没有后悔。

 

雷狮也丝毫没有给他再后悔的退路——他总是不留任何退路给瞄准好了的猎物。

可怜的男孩犹豫、挣扎,直至雷狮不知用什么办法混进了他宿舍楼,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所在的那间宿舍——敲响了他宿舍的房门。他他怎么也想不到敲门的人会是雷狮,当然开了门,再也退缩不得,木愣愣还是被对方不由分说牵了走。

雷狮一言不发,带着刚才没吃多少的紫堂幻去了弥漫歆甜气息的西饼屋,游了人烟稀少的护城河沿,哼着紫堂幻从未听过的曲调,牵着他从城南压马路到城北,最后“恰到好处”地又在他懵懵懂懂的回应中——于漆黑的小巷里与他接吻。

所有的一切都像那个“水到渠成”的吻,一气呵成,节奏快得让紫堂幻反应不得、抗拒无法。

 

从头到尾,那只牵着的手没有被松开过。

夜色漆黑,小径弯曲,雷狮没有回头,未能发现没有戴手套习惯的紫发少年为这种陌生的暖意,在寒夜里红透了脸颊。

直到雷狮把他送回了宿舍,紫堂幻也没有给出对方明确的回复。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雷狮。

他曾拥有过的都只能温暖他片刻,久而久之,少年就忍不住开始畏惧,总担心哪一日回到钢铁森林就体会冰冷刺骨;火球跃入他胸膛那刻起,就忍不住开始犹疑猜测这热度何时会消失,猜想余烬会否将他自燃殆尽;忍不住想要用尽全力去抓紧,却又暗自笃信结果定只会让他一再失望,那倒不如开始便放弃挣扎的权力,把会成为过往的一切珍藏......

此刻他独处,只看到一室夜色,下意识就想起刚与自己无言分别了的人,发色与黑夜一般,瞳孔却是璀璨的紫色——不显分毫驯顺,与他柔软的紫红发色辉映时也没有丝毫鄙夷可见。

所以原应就是这样无疾而终了的故事有了转折——那位不速之客来到他跟前,说自己只是在找一艘船,不担心未来、不畏惧眼前,就要这片刻欢喜。

紫堂幻被无端感染,突然也燃起了类似不顾一切的心情。

片刻就片刻,天长地久管它何时要尽?

 

于是他攥紧拳头又松开,反反复复,把那些在他喉咙眼里来回滚动的字句打在对话框里,按下了发送:“那就在一起——试试吧。”

 

总要试试的,就算他再不乐意,雷狮也总会让他乐意的不是吗?

他想这样为自己开脱,又被心里还未冷却的暖意所提醒真相。

——只是这样毫无趣味可言的“约会”也让他面颊绯红、词不成句,所以,总忍不住还是想要要试试啊。

 

14.

在雷狮跟他正式交往前,紫堂幻从来没有听说过“帕洛斯”这号人物。

 

这个自称是雷狮企业合伙人只在知乎上问他:“你跟雷狮在交往呀?”

紫堂幻被他吓了一跳,这人又是一条消息发来:“我没有恶意的~,就是单纯关心一下朋友的状况,他能找到真爱,我可真为他高兴!”

说着他还发了一个微笑的emoji表情来套近乎,然而紫堂幻可并不知他是哪号人物——毕竟雷狮也没主动跟他说过这些,少年无法,只得回道:“你是?”

这人就发了一串表情,接了句:“哎呀,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呢——我叫帕洛斯,我们从小学期就是铁哥们了,他没跟你提过我吗?”

——没有。

紫堂幻心往下沉,草草只回了他一个“没有”。

哪知这人简直是自来熟,热脸贴了紫堂幻冷屁股也不尴尬,道:“啊也是,你们小情侣在一起,哪里想得到我啊唉——”

紫堂幻一边呼吸困难一边脸红无措,直想放弃与帕洛斯交流。

帕洛斯却比雷狮难对付一百倍——他只轻飘飘又发来一句,紫堂幻跟他结束对话的想法便烟消云散了。

他道:“可惜雷狮这次回国可不单纯是为了你诶——”

 

紫堂幻当然还不至于自大到以为雷狮是为了追他回的国。

可帕洛斯隐隐透露出的讯息,却是那个他绝不会自己开口询问的真相。

他上网查了一圈关于帕洛斯的新闻,不太多,但能坐实他们目前确实是“合伙人”的关系。

 

帕洛斯等不到他回复,一股脑地竹筒倒豆子:“是我们那个难搞的合作商又在背地里搞搞震,烦得很——雷狮老大前段时间一直为解决这事头疼呢,前段时间不知道想出了什么好点子,说回国就能处理好,又正好赶上国内有个蛮有影响力的活动邀请了他做嘉宾,才特意回去的,也不知道这时候他搞定那个老狐狸了没有唉。”

紫堂幻对他仍旧心存警觉,又不好意思问商业机密相关的内容,只得追问帕洛斯:“国内......什么活动?”

帕洛斯惊讶道:“呀——雷狮没跟你说么,那你可别告诉他你知道了哦!我可是偷偷透露给你的哟~是明天的知乎盐Club呀!”

——这个活动居然是宅如紫堂幻也听说过的!因为好巧不巧,他之前也收到过知乎官方的邀请函。

——不过当时他并未打算出席,现下却已暗暗改了主意。

帕洛斯健谈更胜雷狮,见紫堂幻不答话终于拿出杀手锏。

那是一张不细看的话只有乌起抹黑一团的照片。

紫堂幻只一眼就又红了脸,终于彻底相信了帕洛斯跟雷狮干系匪浅。

因为别人或许识不出,紫堂幻却一眼认了出来。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和雷狮;拍摄的时间他心知肚明,正是他们相见的那个凌晨;拍摄的地点也不是别处,正是他们亲吻的那个暗巷——

 

帕洛斯还洋洋得意补刀:“这可是我求了他好久才偷偷拿到的呢!”

屏幕对面的帕洛斯信口胡诌,心里却明镜似的一清二楚——“求”是没有的,“偷偷”可没说谎啊!

 

15.

那日大雨倾盆,紫堂幻为了那套西装不被弄脏,咬一咬牙还是打了的。

他此生还未出席过这样正式的社交场合。

颇有点儿像他曾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见到过的场景,西装革履的精英,裙袂翩跹的女郎,纸醉金迷的狂欢在推杯换盏间渐入高潮。

紫堂幻穿着大学租衣铺租来的西装混杂其中格格不入,宛如伪装成人的未知生物在人群中艰难潜行,他掌心全是汗,在落荒而逃前一秒才终于寻见那人身影——

可他还未来得及欣喜上前,就又看见了站在雷狮身旁的另一人。

他再也迈不出一步。

无法迈向他的绿灯。

 

此刻他便就只能这样看着,看着雷狮嬉笑自如端着香槟酒杯走向那个与他发色相同、面容三分相似的男人,看着他们交谈甚欢,看着他们在二楼俯瞰人群如神明裁决蝼蚁宿命,看着雷狮拿出了张图,不知低声与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直看得他血液逆流,上头发冷,让他眼前发昏,不论怎样做深呼吸都无法平复心情。

直至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看清楚自己可悲可笑的痴心错付,所有重新堆砌起的无谓自尊都全付他们笑谈。

雷狮与对方的事似乎发展得极如他意,不消半刻他便与那人点头示意谈妥了,不失风度地意图转换阵地庆祝庆祝——然而只这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这双琉璃紫的剔透里首次这样清晰暴露在光亮过分充足、金碧辉煌的厅堂内,紫堂幻觉得自己再听不见那些人声鼎沸了,只剩下夜空把他笼罩——可他现在只觉得寒冷,冷到他上下牙堂都发颤,冷到他血液澎湃冲刷每一寸毛细血管壁,粗暴地撞击他无端脆弱的躯壳,冷到让他醍醐灌顶一样清醒——悲哀的清醒。

 

雷狮僵在了原地,那片紫色终于流动起来,散落出璀璨的光芒,刺得紫堂幻夺路而逃。

 

16.

若要问紫堂幻在“雷狮”二字出现之前,最怕看见的哪两个字,那非“紫堂”莫属。这两个字的姓氏像是个紧箍咒,紧紧圈住他脑壳,让他日夜时刻都头疼万分,人生畏缩。

于是只能跑开,不顾一切,想要逃离,逃离“认输”这样必然的悲惨结局。

可此刻他还是跑累了,只想在这场尴尬的滑稽闹剧中主动放弃抗争的权利。

 

紫堂幻以前曾看过一则故事,说的是一只吃菜的兔子,混在一群吃死肉的狗里,大狗小狗整天追一片肉,谁跑得快、个头大、爪牙够锋利,谁就能抢到肉吃。那只兔子也拼命跟着跑,跑得飞快,也把爪子牙齿磨得霍霍。有一天兔子终于跑赢了狗们,在大狗小狗蠢蠢欲动的眼神里抢到了肉,可是——呸,这肉也不好吃啊!最好吃的就是大白菜!*

他想大概自己曾经从来意图做那只兔子,可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去吃肉。

又或许他连故事里那只兔子都远不如,毕竟他永远也跑不过鬣狗,战不胜野狼。

他为自己选择吃草了找到了借口,却无法感到宽慰,眼眶发涩几乎涌出热泪。

 

紫堂幻先前总以为自己连坚持吃草都做不到,后来才发现不是。现实告诉他,他连承认自己爱吃草的勇气都无。

就像现在,他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路径上与热闹划清了界限,却不得不接受外面瓢泼风雨的洗礼,甚至没有勇气掉回头拿落在了那儿的雨伞。

 

他实在跑不动了,才觉出身后还有渐近的脚步声。

——不应该回头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又控制不住自己。

——也不一定会是那个人,怎么会是那个人呢?

——就算是......那个人呢?

——又怎么样呢?

——......

 

风雨势头愈烈,那个人只站在最昏暗的那一个路灯下,但紫堂幻骨子里那点儿“雷狮雷达”滴滴作响,让他得以第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个人——不太像雷狮的雷狮。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酒瓶,是一种酒宴上才会摆的高级酒品,显然他是匆忙跑出来的——但又或者没有——没有什么“酒瓶”,也没有慌张的追赶,毕竟此刻隔着湿透了的镜片,紫堂幻一点儿都看不真切。

但他还是清清楚楚认出了那就是雷狮,毫无疑问的,是那个人。

 

17.

泪水夺眶而出。

男孩鼻梁上那副被雷狮嗤笑过老土的可怜圆镜片被凉凉的雨水滴划花,现在又被呵出滚烫的气流蒙上了水雾,那种难以言明的自厌又从男孩儿心底弥漫开——他总是这样子,一件事情都完成不好,仿佛有把一切都搞砸或搞得更砸的天赋。

像是幻听,雷狮的声音突然近了——太近了,就在他耳侧了,他却因为刚才跑到脱力而再没多余的力气避开那人。

雷狮手指很轻很轻地抚过他鬓角,头稍稍一偏便含吻住了他耳垂,好似在安抚什么小动物。

紫堂幻还抽噎着,一口气都顺不过来,可又情不自禁难为情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拽住了雷狮的牛仔马甲往下拉,意图提醒对方这还是在街上。

“那有什么?”雷狮放过了手足无措的人儿,从嗓子眼里发出个代表不屑的音来,“又没有人,就算有人——让他们看就是了。”他毫不在意地边说着边冲街上那个闪着光点的监控比了个中指,

 

紫堂幻哭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为雷狮这种幼稚傲气的挑衅举动。

此刻他有一万句话想问雷狮,但出口的只是那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仿佛只有他最最可恶,胆小无能却偏偏又痴心妄想。

雷狮就算不追来——他当然不应该追出来——那也是理所当然。

他委实说不出自己有哪里好,哪里不好却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性格能力样样下等,容貌谈吐都只算平庸,唯一说得上能涨些脸面的家族关系——也早已被他一刀两断。

可是雷狮只无言抱住了他,告诉他这些多么无关紧要。

他试着推拒对方,没有推动,只得神情僵硬,凉凉地叹气作罢,全然由雷狮去了。

 

他在雨里、这个怀抱里,回顾过往。

紫堂幻的生命狭窄异常,在遇见那人前固执地在自己十七岁的迷宫里兜兜转转,直到这个人出现——他嗤笑一声,抓住男孩儿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着的手,用力一拳轰开那些迷宫的墙壁——告诉紫堂幻,看到没,你是个蠢货,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紫堂幻无比恨他、讨厌他、怕他,又忍不住用余光看向那个出口,觉得那个人还流着血的拳头需要包扎一下。

他自认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小人物的能力总是有限,面对的困难也繁杂琐碎;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坚持,也有小人物的梦想和追求。

从前一万次,他只会逃开,远远避开直面选择的岔路口,坚信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效,但是这次——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雷狮选择了追出来。

雷狮如果不想,就不会追出来。

所以紫堂幻没有再问一遍那个问题,只用力回抱住了雷狮。

 

“我有话要说!”雷狮被怀里的人这个简单的动作鼓励,在紫堂幻耳边状似有条不紊地解释。

“帕洛斯只是我们企业的技术合伙人,他说了什么你都别信——他什么都不会,就会把黑的说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关于你是谁,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但是绝对没想利用你——就算开始可能有想过,但我可以发誓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就没有了;所以给你爸看的,只是搜集到的他们现金流有异的证据资料照片,绝不是我们那天在小巷里的那张合影——合影是我让我表弟偷拍的,帕洛斯这个混蛋肯定是用某种不正当渠道获得的——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

紫堂幻听不太懂,雷狮语速难得过快,像是怕他听到一半就会落跑——这个联想让紫堂幻突然有点儿苦中作乐起来,想抬起只手拍拍这人脑袋,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轻易就原谅了他,有些不妥,堪堪作罢。

 

可他已经笑了起来,泪光闪成清澈的蓝色。

 

18.

他们这样僵立片刻,紫堂幻首次率先打破他两间的沉默。

“你找到那艘船了么?”他问雷狮,不言其他。

“找到了。找到了。喏——”雷狮被他问得一愣,蓦地回过神来,也恣意笑起来,脸直挺挺撞过来继续吻他,他们头上那盏昏昏暗的路灯像柔柔的明月,又像昏黄的太阳。直照亮进紫堂幻小小的心房里,带着暖意的液体汹涌磅礴滚落出眼眶,跟无言的思绪一起混沌勃发,像他们首次相见时喝过的蜜酒裹挟他喉间、心脏。

他没再开口告诉雷狮——他也找到了——找到了人生十七年的尾巴里,打破他循规蹈矩的那个“契机”究竟为何物。

 

风雨交加的夜色里,这样拥抱我的你。

和这样清醒直取星辰的勇气。

 

天地融化,星辰吞没。

风中造舟,不回头,哪怕想征服的不过是沙漠。

穿山越海,哼你的歌。*

从此眼前人生,再艰难也无畏,再荒芜也热闹。

 

走完这一场,过完这一生,正是上上乘。

 

————end

*这个故事出自于陈麒凌,《回首又见他》。

*燕池:《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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