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可洛克

铁血互攻人,第四爱狂热

|嘉金|早上八点的谢谢你

 @末色纸茶 给茶茶的生贺!祝茶仙生日快乐,她超可爱!急速狂赶(还是迟了),万一有bug和错字呜呜...我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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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嘉德罗斯/金,微量蒙特祖玛/雷德(斜线仅代表配对)

原作:凹凸世界。这篇是【傍晚六点的我在这】的后续!

分级:G

Summary:你可以活得不简单也不复杂,刚刚好就好,有趣就好,有那人就好。

Warning: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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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八点,橘色头发的男孩子告诉我说我叫雷德。

其实叫什么我原本不甚在意,蒙德,还是雷特,无所谓什么,都可以——上一个主人甚至没有给我名字。他就叫我“喂”。而且大部分时候他记不起我来,就算记起来了,也不会主动同我说话,只是偶尔瞥我一眼,面色复杂。所以事实上我也记不清他第一次叫我“喂”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怎样的了,那大概要追溯到七个月甚至更久以前了。

但我猜也许跟这个金发的生物第一次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的时候心情类似吧——这我倒是还记得,毕竟这事就发生在七天前——那时我可能带着点终于被注意到了的得意和雀跃,就下意识地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发生的对话中的内容。反正我也是没办法回答他的,既然如此的话,我听不听得明白,就不那么重要了——我是这么想的,但那个麻烦的小鬼大概不这么想。他见我不回应就开始执拗地没话找话。

“哦对啊,我都忘记了,你是个没办法说话的人工智能手环——所以嘉德罗斯把你给落下了,算不算是故意留给我的线索呢?”他边这样说,边仔仔细细又打量我一遍,好像已肯定了我是背负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只要他能破解这个惊天谜团,就能找到他正在找的我的前主人。可惜我不能叹息也不能说话,不然我定是要好好嘲笑他一番的。毕竟嘉德罗斯不可一世又自傲孤僻,就算之前救了他,也不是示弱或者妥协的意思;恰好相反,我猜疑这正是上位者对所有物霸道作风的无言自证。

至于我,我从七个月前有意识起就是圆圆一个手环,套在嘉德罗斯手腕上,深夜里无聊时喜欢用剩余不多的能量玩闪点游戏,对自己发射一些无意义的莫尔斯电码做信号,因为那些信号除我自己外,还从未有人关注,以作解读,所以就没有什么用处;我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个装饰品。你知道,有些男士就喜欢在手腕上戴一些限量的炫酷手表之类的,以彰显自己的身份——但嘉德罗斯甚至很少露出我来,我就(有点儿沮丧于自己可能不是个名贵物品,遗憾地)推翻了这个结论;后来我想,再不济我可能是个倒霉的护腕吧,毕竟金发的人造人天天像个好战分子一样在打架:一开始他确实还端着架子,不愿意去做狩猎之类掉身段的事,后来大概是嫌弃橘发的男孩狩来的猎物实在难以下口,堪堪作罢,认了命般咬牙切齿去捉那些兔蛇,我还为他之前对我的冷落而愤懑不平,看他终于吃瘪幸灾乐祸得不得了;且算他是牛刀,也不还是得乖乖去杀鸡——但是我又注意到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把我掩盖在薄薄一层意料之下,血溅不到我,风刮不到我——这就说明我也不是护腕;......

嘉德罗斯这样就使我糊涂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一个计算机如果搞不清楚程序和命令,那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尽管现在我只是一个微型人工智能(简陋版的),但我仍旧想要保持一点儿人工智能的尊严——不过我猜嘉德罗斯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我眼里是个实打实的怪人,明明算是我最亲近的人,可连他的名字,我都是之后从橘发男孩口中才知道的。是人工智能太没人权,还是他太过目中无“人”?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个问题(——自己到底算什么),嘉德罗斯就出了事,还不幸地在一场混战中把我丢下,我这才落入了这个故事另一个主角的手里。

现在我们可以来正式介绍一下金了。

“金”是一个很神奇的生物。他也哭也笑,也跑也跳,可我猜他大概永远学不会走寻常路。

嘉德罗斯是不是不慎把我落下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印象——开玩笑,神仙打架,招招风云变幻、暗藏杀机,哪里是我一个手环看得清楚的,我也没兴趣看他打打杀杀,实在没意思——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就好似只是一阵风刮过,我就躺在了男孩躺倒的草丛旁。

照理说,金醒来只要有心先四处查看一下,总应该发现我的——可他一醒来就在喊“嘉德罗斯!嘉德罗斯!”,慌张地跑走了。我恨铁不成钢地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故意使计绊了他下,他都不多看我一眼——是的,他的粗心大意实在使我常常有气,又没处出(其实我想出,也出不了就是了)。

当然啦,他意料之中的没有找到嘉德罗斯。于是第二天垂头丧气回到了“案发现场”,可能是想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结果这次不负众望的,在我努力闪烁着光点的前提下,他总算成功瞅见了我。男孩把我拾起来,擦了擦土,看看外圈,又看看里边。理所当然的,他什么也没能发现。就连他发现我是个人工智能,都还是我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拼命震动了好几次,他才领悟到的。

他把我戴在手上,一开始顺着那些树木被毁坏的痕迹追寻嘉德罗斯的下落,一无所获之后看起来很沮丧。便开始喃喃:“说不定嘉德罗斯是自己离开的,他只是不想回来了,就留下这个做告别礼物?”我吓了一跳,想到“余生”都要同这个小鬼一起度过就万分头疼,连忙震动以示抗议——我只能这样抗议,简直像在开玩笑似的没有任何威慑力。好在总算能引起金的注意力来了,他惊奇道:“难不成你其实是活的??”

这话听着就怪怪的。因为我也不很清楚人来的逻辑意义上,倘若有东西能够对你的所作所为、外界刺激作出回应的话,算不算是“活着”,但无可厚非的,这总比把我当个平凡物什、憋臭我一肚子话来得好。于是我又震了下,示意我起码有在听他说话。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大概多半会觉得诡异,可他突激动地把我脱下来,捧在掌心掂了掂(幸好我不恐高,也不会想吐),一副极为庆幸的欢欣模样。

“太好了!那我们做个朋友吧!”他扬起笑脸这样说,欢天喜地下意识地拍了拍我(感觉有点儿像在安抚宠物),接道:“我叫金!”

至此,我就正式认识了金。

结识了我后,男孩寻找嘉德罗斯的这一路总算不再孤单了,虽然我还在疑惑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同人做朋友,但无所谓,反正就像我说过很多次了的那样——我也没法反驳不是吗?而且这使得我重新感到了一种使命感,简单来说,就好像一段程序终于有了他可以遵循的指令,很有归宿感。

后来金又发明了种不很聪明、但足够有效的办法来与我进行沟通。

他在一块木板上刻了字母,让我自己移动来拼出词句回答他,好像我们在玩什么什么拼字游戏似的。

不过这确实解决了一些麻烦,也满足了我的基本交流欲望——但是也从某种意义上制造了更多误会。譬如说,有几次我想思索一会儿再回答,结果他就以为刚才停顿之处就结束了;又或者,我所拼出的词汇被他错误地理解成了别的意思(我实在怀疑他有阅读障碍),我就还得苦口婆心,花十倍功夫来解释……,闹出了不少让我和他都啼笑皆非的笑话来。

有一次他问起:“那你这个形态……算是‘死’了吗?”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可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看来这种问题真的又奇怪又无厘头,这么说吧,嘉德罗斯会有天闲的没事,问他的棍子心情如何吗?或者哪个程序员会有天闲的没事,问他所写的程序今天累不累吗?

所以我犯了难,只得停留在上一个问题的回答——“N”那里,没有动(上一个问题是他问我想不想嘉德罗斯,这种说法也真的太奇怪了,但我老老实实回答了“没有”)。结果他以为我是回答说我还没有死,高兴得把我捧起来就是一个“拥抱”。

说起金来我总容易滔滔不绝,他不很传奇,但很具有故事性——瞧,我差点忘说了,金发明了刻字盘最大的用处其实是让我得以告诫了他,与我相处的注意事项——最大的一条就是:不能把任何一滴眼泪滴在我身上。这个注意事项就显得我好像有什么言情风范似得,但没办法,出厂设置就是这么标明的。我有时候也怀疑自己上一次格式化是不是与此有关,但总之不是任何一滴水都不能递到我身上还是足以使我高兴的,因为这么几天来,金带我下过了河,淋过了雨;碰过了露水,捧起过雪堆。可以说,我要是对所有水都“过敏”,此刻我就死过八百遍了,比不知身在何处的嘉德罗斯凉得还透。

在我凉透前,寻找嘉德罗斯的第四天悄然到来。金也终于在一处简陋的破树屋里寻见了嘉德罗斯。

但这一刻的到来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一丁点儿终于寻得宝藏了的欣喜,相反的——我们难得一同沉默了。我猜金那刻并不想同任何人交谈,就安静地没做任何提示,小心翼翼地熄灭了那些在找到嘉德罗斯前,我正同他玩得不亦乐乎的闪光游戏的微光。

他吸了吸鼻子(谢天谢地他还记得不能把眼泪落在我身上),然后盘腿在金发青年身旁坐了会儿,半晌才活动了下,背起了嘉德罗斯。

我记得外面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下起雪来的,莹莹雪花片片飞舞在淡蓝色的夜空,月光安静地和着不知名虫兽的叫声吟唱起来。多么像一首安眠曲。

雪下了一日半还多,金也这样一言不发背着嘉德罗斯走了足有一日半,不吃也不喝,也不停下来休息片刻。我几乎就要以为他要支撑不住时,他却突地停了下来,在棵枯树根旁连自己带嘉德罗斯摔躺进了齐膝深的雪堆里。我深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把自己连着嘉德罗斯和我一起交待在这儿了——那真是我重生以来最丢人、(某种意义上)也最酷的闭嘴方式了——不过我还不想就这么闭嘴,这种凉透方式一点都不有趣。我只得急忙连续震动,来发出嗡鸣声以试图让金清醒——好在他只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揉着眼睛在雪上坐了起来。还不忘扶了扶毫无知觉的嘉德罗斯。

雪越下越大了,金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把凝结在人造人金色睫毛上的雪花、冰霜拂去;又拢了拢那条破败不堪了的围巾,轻柔地搓了搓嘉德罗斯苍白得不正常的双颊;做完了这些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伸出手想顺一顺对方那头桀骜依旧的头发,但它们已经被冻得支棱了起来,金只能就此作罢。

接着他便把拼字版拿了出来,突问我道:“话说......嘉德罗斯没有给你名字啊?”橘发男孩看起来既疲惫又疑惑,但他脸上没有任何颓然的神色。我想了一会没想出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好在男孩也没有为难我。他很快不纠结于此了(像我从不纠结自己没有名字一样),笑了笑把拼字版又重新收了起来,对我说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尽管我不知道他不会放弃的到底是是什么、有什么意义,但这确实让我安心了一些——没能彻底安心的很大原因是我还没来得及反问他到底这是打算去哪儿?鉴于他之前的路痴行径,我为金在目的地周围原地打转的可能性之大而深深担忧(倘使他有目的的话——当然这种可能性也很小);哦对,另一件事是我的能量不足,很可能要休眠一段时间——这很正常吧!如同任何电子产品在超低温、超高温环境里总需要用一定能量来保持内核温度恒定一个道理嘛!连续几天下雪导致的阴天使得我太阳能补充不足,陪金撑了近两日已经是极限了。越想我越不放心金,这些我还没机会同金再说一声,就......

我再醒过来时有种沧海桑田的茫然感。

外面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粗略估计一下可能最短已有半日。紧接着我才发现自己是身处在一个洞穴之中,除了洞口莹莹雪光透进来的白色几乎扎眼外,只有乌漆抹黑。让我染上他体温的小小少年一反常态,一副蔫巴巴的样子。

这让我难得地有点担心他,就震动了下,示意我是在问他:“你没事吧?”(如果他能懂的话)。

但他明显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于是我们相遇的第七日早,他终于(自顾自地)同我说,我以前叫雷德——或者说他们管以前的“我”叫做那个名字。其实我觉得我到底叫什么无所谓,因为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傻兮兮的手环,除了能在深夜里无意义地自娱自乐外,再做不出别的事来。但是很有意思的是,金仍旧固执地这样称呼我。反正我也不能实质性地做出什么来反对,最后就由他去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以前的“我”叫什么名字,现在就要叫什么名字呢?——当然,我没有这样说出来,是因为同样的,为什么我以前叫什么名字,现在就不能被这么叫了呢?这些的前提又都是,假如我真有那么一段为人的时光的话。

“不过也可能不是——因为这不是嘉德罗斯告诉我的,只是我猜的而已。”他补充道,但没有掏出刻字版来,似乎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不重要。我想了想又觉得可能不是因为这个,只仅仅是因为他太过疲惫了,各种意义上的困倦把男孩包围,羊水般让他如初生的婴儿般懵懂不知世事。他可能也意识到了这有点儿不尊重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震动了下(能量有限),坐实了我的不满,事实上要是我能同他说话的话,定是要狠狠反驳他的——随意就把别人的名字扣到了我的头上。万一事实是我并非那人,而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又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我盗用,那到头来,背锅的肯定也是我不是他——但我毕竟不能随心所欲反驳他,所以就只能震动一下,意思意思反抗一下。果然地,金不理会我的震动,只哈哈笑着摸了摸我,试图让我安心——好歹他算是笑出声了。

——不过从让我安心这一点来说,完全适得其反。

我委实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同我说这些。要知道,丧失了记忆又不自知,那才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他越这样作势安抚我,我就越不安起来。甚至一度疑心他与之前那个叫做“雷德”(好吧,我还是不习惯被叫做这样奇怪的名字)可能有什么仇,他卯足了劲告诉我这,告诉我那,不过是想让我记起过去的事情,好因此而给他什么赔偿——这番无缘由的联想使得我对过去的那个自己(就先这么说吧)印象分又差了些许,总感觉那个自己是个什么老赖或者流氓。

不过在近距离地观察了他那么些天后,我又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因为他看起来只是个比较能打的孩子,与其说他在求生之类的方面有得天独厚的天赋,还不如说他是个求生欲很强的笨蛋小鬼。

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金站了起来。他踱步到洞口,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雪停了。”这完全是一句废话,但我耐着性子又听他重复了一遍。因为原本如毯的雪地上已经有了一排深深的脚印,脚印间距不大,可能是因脚印的主人身高不高;但轻易就能看出来那人走得很急,毫不留恋。鉴于这颗星球上还拥有双脚的生物可能只需要用到我两根手指头,而且其中一个还就在我身旁,毫无疑问的,那串脚印就只能是之前还跟我们在一起、现在却消失了的嘉德罗斯的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所有线索现在都指向了同一答案——嘉德罗斯走了。

为这个结果我懊悔万分,笃定自己错了一场好戏,又憋着不敢问,我完全可以疯狂震动来吸引金的注意力,然后金总会妥协,掏出刻字版让我“说话”,再一五一十讲给我听;我也猜到了他定然会妥协的,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啊!就是......”这样的开头,半情愿半不情愿地用他生动的表情演绎他的内心。就是这样我才不愿意。很神奇,这不是因为“不可以”,而是“不愿意”。

我还处在在这种“你可以”和“你不能”的反复煎熬中,金已又坐回了那个冷冷清清的洞穴里,对着那堆早已熄透的黑色炭堆对我开头:“也没有什么。”我的思绪就被心中突作的警铃声打断了,我很想跟他说如果他不想,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但他固执地往下说:“嘉德罗斯只是忘记了我们而已。”

——而已个裁判球啊(裁判求是什么?这个念头闪了一下,但既然只是被用来抒发感叹,我想大概是什么无关紧要,被我原来用作消遣的东西)!

现在我知道前因还知道后果,但是这不代表我感觉好受了点。光是他不在这里就已经很使人难过了(倒不是说我倒戈向了金,是嘉德罗斯这种拍拍屁股走人的行径也太过分了),我对他失去记忆表示遗憾,并且深感耻辱——毕竟他是我的前主人?我很想表达一下,反正现在他都已经把这事告诉我了,再无动于衷显得我很冷血似的。

但在我表达出想说话的欲望之前,男孩的声音却染上了哭腔,这让我最终成功“闭上了嘴”。

“他爬起来,问我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儿——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原本本告诉了他,但他紧接着就态度恶劣了起来(我疑心嘉德罗斯的态度是否真的有友善过),”金哽咽了下,“我知道这是有原因的,也知道会好的,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愿跟我多说,推开我就走了......是不是你们人工智能都这么讨人厌?”

我猜也许金告诉我事情原由的根本原因是他想要知道,我作为也经历过了格盘的“机械人”,是否可以对现下这种情况有所帮助——我真希望我能,我还希望这样就可以推翻他那个“人工智能是不是都这么讨人厌”的印象。

然而我毕竟不是嘉德罗斯,也不觉得自己为人的历史是真实的。

那听起来实在太远了。很模糊的一些东西,闪烁其词间透露过线索,但我本无心探寻。只有人类,只有人类会不知餍足;他们总用尽一切非理性的方式,渴求更多。

可我真的就不是人类了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发问者是我自己的问题。就像我不知道此刻要如何拯救金和嘉德罗斯一样。在我的内部,无数精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啮合,只要一个指令就会使它们不知疲倦地产生一系列复杂的运动,引发很复杂的因果关系,像推动了一段发生在我体内的美妙故事,又像是一切合理的自然正有序进行。这也许也意味着,这小小一个手环里,钢铁也在思索着*。思索着是否应该冒进,抑或守株待兔,还是退避三舍。

我的进退维谷丝毫没有影响到还没从自己情绪里走出来的金。

“我觉得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给你名字了。”金这样说,眼眶里透明温热的液体满溢出来,顺着他脸庞往下落。我一时间被吓了一下——以前从来没见过什么生物当着我的面真的落下泪来,嘉德罗斯不会哭也不能哭,至于其他什么人——别说人了,这个鬼地方连有生命、会发声之物我都未曾见过几个,可金好像轻易就能做出委屈的表情,纯粹天真得总像无稽孩童。但我旋即又觉得尽管我从未亲眼见过,但总是在哪处听闻过某人哭泣的——在嘉德罗斯衣袖里——我只听出那大概是一个男孩子,在为失去了亲朋挚友而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到喑哑。

这使得我原先以为哭泣都是这样的,汹涌澎湃又使我茫然困惑。

后来那个声音后来渐渐弱下来,小声地战栗嗫嚅“格瑞”两个字——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嘉德罗斯原本因战斗余韵而兴奋紧密的心跳声突然随他呼吸顿住,紧接着是他极速飙升的体温和骤然急促的呼吸,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同我一样疑惑,但我知晓他心跳像擂鼓般在滚烫胸膛里跃动出火苗,几乎灼烫了我......

总而言之,我原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哭法——隐忍而无言,只有温热液体往下落。

这些蕴含在颤抖声带中又被咽下的呜咽止住了我的追问,我只轻轻地震了下,发出了“嗡”的一声,声音听起来会有点迟疑,但足够低沉,可以安抚男孩皱起的心。

金大概压根没注意到我的回应,他抽了抽鼻子,对着我认真道:“你说,他已经忘记我了,那他还能被我叫做嘉德罗斯么?”

我便觉得很奇怪,“嘉德罗斯”这样平常又奇怪的四个字,既不是我起给他的,也不是你起给他的,凭甚你就觉得他不能再被这样叫了?

其实关于嘉德罗斯“失忆了”这个现象甫一冒头,我就隐约有了答案:很可能是人造人的自保机制。类似重新开机。情况严重时,重启就要格盘一次。这就使我无比同情金,理解了他的迥异之处为何,闪烁着的光都温柔起来,变成了渐强再渐弱的绿色。

但随后我又明白过来另件事,金所说的不是嘉德罗斯不能再被这样叫了。而是在说——他本人,再也不想这样叫金发的人造人了。毕竟当金这样说起“嘉德罗斯”,唇张舌翘,说起的不是我或者其他,而是嘉德罗斯和他。可是现在这些对于其中一方已经是过去式了,就使得还陷在回忆里的另一方彷徨。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原地踏步还是转身离开?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我猜他也许也并不需要。因为很快他就做了决定。

“走吧雷德,你毕竟是他过去的过去的朋友,而我是他过去的‘朋友’,再怎么样我们也应该——找到他。”金这样开口,用手背擦了擦他还盛着泪水的双眸。

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不走寻常路。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以上是我原本想说的,但有件事发生了,打断了这原本要发生的一切:

金的泪水顺着他手腕淌下来,阴差阳错淌进了块微处理器。

......真正是大事不妙。最后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现在我们有功夫再来说说我了。

我可能是本世纪最倒霉的人工智能了(让我评选的话,就可以去掉“可能”二字)。糊里糊涂成了智能手环,糊里糊涂有了第一个主人,糊里糊涂又易了主——最惨的是我以前还是个人。不晓得我以前是不是也这么惨,要是也这么惨我就打心底里希望还是别记起来任何事比较好。

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这整个故事,其实说得也都是我。那么总之我就可以确定,关于不要脸这一点,肯定是我本人程序里根深蒂固的恶趣味了。

但我之所以现在要再强调一遍我的悲惨经历,目的并不是要博取同情(我觉得你们也没觉得我有什么需要同情的地方,因为我自己也不觉得有),而是想说说那滴该死的眼泪无心插柳的故事。

确实,我什么都不再记得了。

但这滴带了过多盐分的液体像个多手多脚的程序员,固执地往我的硬盘里加入了一段程序,可能是新写的,更可能是它们本来就属于我。

这段程序使得我修复了一个画面。我说了“一个”,这是说这幅画面实在太过单薄了,不能够算得上是“一幅”画。我猜,那是在格式化之初时,我用尽能量、冒着无法再苏醒的威胁,保存下来了的画面。

画面里只印刻着一位绿色头发的女孩流下眼泪的样子。但她看起来并不悲伤或者遗憾,而且无缘由地,我就是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谢谢你”。这让我觉得莫名满足了起来,倘使我当时有方式回应她的话,说的必然是些没营养的话,因为一个人一旦情绪上涌,就很难知道自己嘴里会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但有一件事我意识到了,就是——你看,就算她没有在叫我的名字,我也感到了幸福和归属感。而且我也曾经确实算作是“人”过。

这就是说,无论我到底是叫什么,属于她的我的那一部分,这个时候将隽永地活下来,并且亘古地感觉快乐。

所以我想嘉德罗斯也是一样的,记得不一定是好事,忘记就自然不一定是坏事。相对来说,记起一些事情就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在我想起那个我仍未记起名字的绿色女孩时,我感觉幸福,而且不能再满足了。哪怕有一天要让我为她再死一回,我想我也再乐意不过了;更要紧的是,在我想起那个笑容、那句感谢之前,我的心里空空如也(嘉德罗斯从来不说,但我猜疑他也是这样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怎样证明自己还是存在的,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每一件事情;可是那个人一旦出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可能像找到了归处,或者找到了做点儿什么的动力、可以变得骄纵又宽容,多情又绝情,这样也许会显得很傻,然而你知道,那个人一旦对你露出笑容,其他就通通不重要了。

我觉得金大概也是这样的,尽管他从来不是失去了记忆的那一方。当你记得点什么的时候,你就有点儿牵挂。总忍不住想想这个,梦梦那个,好像做这些是你的责任,不做点什么便轻易对一切都于心有愧。

同样的,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格盘记忆一片空白,也不能叫你安心,因为纵然成为了“最强大”,可连一个可对着他炫耀的人、一个对你喝彩的声音都没有,不也很寂寞吗?

这个世界上之所以会有无主的东西,就是因为有人失去了记忆。

所以我还是很羡慕金,起码还可以找回他的嘉德罗斯。而我就不知道属于我的绿色女孩哪里去了,而且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了。

不过毕竟我已经把这些忘得差不多了,这就没有使得我太过伤心;也可能我早已经为此伤心过千千万万遍了,长此以往,就学会了释然......

正当我觉得自己像个诗人那样,学会了“释然”,就觉得一阵难以使我继续保持佛系心态的动静响了起来。这么毛毛躁躁,我猜想肯定是金无疑了——等我打开了摄像头才惊觉竟然不是——准确来说,应说锅不完全得金一个人背。

一头野兽不知什么时候堵到了洞门口。我大概是错过了一场恶战,少年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痕,看不出来是由于主动进攻还是由于躲闪不及。野兽看起来也不好受。它杀红了眼,鼻孔里哼哧哼哧地往外冒气——我却躺在地上,可能是打斗中被野兽的哪儿剐蹭了下来。金也注意到我似乎“醒”了过来,急急地叫起来:“雷德!你小心呀!”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才是一个镯子正确保护自己的方式,但这句话还是给我带来了一丝被重视了的宽慰。我闪烁了两下,示意他还是多多担心他自己吧——说到闪烁——我倒有了点子。

过程有点儿艰难不就不赘述了,总而言之,我用震动发出声音后,被那头可怕的野兽一个甩尾拍上了天——就这么狼狈献身地——在空中以全部剩余的能量,用莫尔斯电码打出了那个闪光信号:“短短短,长长长——”我已经在下落,“短短短——”,至此我彻底掉回了地上摔得几乎听不清金在嚷嚷着什么。

苍天呐,重力加速度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东西。我甚至无法确保嘉德罗斯真的看见了我这么串像杀马特出场特效般胡乱闪动的光芒;又或者万一他看见了,又觉得太无聊根本不屑于认真解读,那马上怕是就要换做是金要凉了。

不过这些我很快就时间多做关心了,因为我猜这次我要凉得比他们还快——只希望金这次可别那么粗心大意了,别再错过了就落在洞口暂时关机了的我。

 

人工智能就不应该往小了做!体积小的好处仅仅只限于便于携带,坏处却可以列出一箩筐。我可以用“记仇”的方式给你写满128G的内存条来对我列出的每一条加以佐证——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能量总是时刻不足。

我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嘉德罗斯手腕上(果然把找到我的希望寄托于金身上是不现实的)。

嘉德罗斯此刻被金挽住了胳膊,不耐烦地问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有点儿想笑,知道金一定是想尝试让嘉德罗斯再记起点什么,那必然又会引发一系列的趣事,而且我还知道嘉德罗斯要是仍旧对力量充满兴趣,就不会错过与金同行,这就代表历史重演的可能性非常之高(比我找回记忆的可能性还高)。

 

这是我遇见金的第七个早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我又回到了嘉德罗斯手腕上。此刻金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没有看见嘉德罗斯在后面不露声色打量他。

可我看见了,可惜的是我不能说话。要是可以,我肯定就已经笑了出来。而且会笑得很大声。

不过我也知道不论我笑得多大声,也不会比此刻嘉德罗斯这个笑容,更加满足了。

我想他是在用自己方式,在朝阳初升的此刻,对那个男孩道一句谢。

于是我也对着男孩的背影,无声地这样附和。

——谢谢你。

关于所有的一切,关于过去,关于现在,以及未来。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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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了......时光”:出自王小波《万寿寺》

*“钢铁也在思索着”;改自王小波《万寿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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