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可洛克

铁血互攻人,第四爱狂热

Turnin'

⚪ 你觉得我在写什么,我就在写什么。文章内容有些扭曲x,预警一哈!被ooc到不要打我呀!

⚪ 写给 @阚思齐抱走了幻幻 ,谢谢老师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喜爱(和打钱,小声逼逼),是“lima syndrome”这篇文的一种可能后续(两篇有很多细节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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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被翻了个面。
  我在一个阴天遇见他,如果是任意一个别的时间,我有自信说出:我们的开始,是个偶然事件。但怎么说呢,那天没有落雨,我坐在阳台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天。
  我在想,我在想这一次我不会再与他相遇了。
  是这样的:我已经给公司请了假,推脱了相亲对象,早早洗好了衣服。我就坐在阳台,想应该被亲手结束掉的这一切。回忆还没有把我冲垮,但我已在悬崖边缘徘徊许久,经不起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断裂了。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鸟儿像往常一样在叫着,嘲笑拥有思想与感情的人类,乌黑的瞳仁印着忙碌的钢铁森林。人类文明在时间推延中被建造,我只是它们的造物,如果人类始祖晓得了我的存在,大概会对人类文明一整个感到失望与愤怒。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在文明把我虏获之前,我一样哭一样笑一样去爱,一样等待某个答案。
  对我来说,还要很久这个答案才会显现,最起码我要等到今天晚上。如果没有发生我所期待发生的事,我就知道了,所有一切都只不是过偶然事件——解释一下,就是说人类的自由意志是有意义的,我们能够通过个人努力来改变人生结局。写脚本的神明不存在,那我的存在才会是有意义的。
  可惜答案与我的期望背道而驰,我说过了,我遇见他了。
  所以“神明”是存在的,只是我原先找寻不到祂的蛛丝马迹。现在我成为了怀疑主义,对所有一切抱持怀疑态度,包括自身的存在与他的存在。我的存在,根本无所谓有否意义。我不在乎,千次百次,我想,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早就不再是了。
  就像你一直长久地盯着一个字符看,很久很久之后,你就会逐渐看不懂这个字了。这个字超脱了你,你不再是你自己了,这个字在失去能被解读的这个时刻中,成为了你,替代了你,抹杀了你。
  我也一样。
  在麻木的反复中,爱与悲伤把我取而代之了。
  现在所发生的后续,都不在一个理性人会做的事情的范畴内。
  上次,也许是上上次,随他去吧。总之是某一次的反复中,我扣下扳机,但瞄准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情不可置信的我的恋人。但他的脸上没有悲伤,也许是他还来不及悲伤,因为出膛的子弹结束了这一切,与其让未知的东西将所爱夺去,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这是不对的,但对与错都不再重要了。疯狂的情绪让我在那个瞬间在绝望的谷底中产生了逆反情绪,做出了不会原谅自己的事。
  可能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支撑我的走下去的动力变质了。它们会如何结局都无所谓了,我的读档游戏总会从来,那我到底有什么可害怕呢?
  这一次,我卖掉了房子,所有熟悉的东西都不复存焉,没有联系任何人,只带着被灌入了大量安眠药的安静同伴踏上了旅程。我没有他的任何证件,但没有关系,我联系的那些人不在乎你有没有证件,只在乎你的钱——可惜他们还不知道这些钱只会给他们招致杀身之祸。
  船在海上漂泊时他醒来过一次,太可惜了,本来他有足够的资本杀了我,很久以前他确实这么做过。但不包括这一次,他扑过来,紫色的双瞳在黑暗中,他认出我了么?我不知道,他可能叫着喊着骂了我,没人来帮他,一艘黑船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是他曾经教给我的,或者说,这是曾经的某个他教给我的。
  我什么都没说,也不想反驳他的话,他不害怕,他从来都不害怕。与我的麻木不同,他是天生勇敢的创造者。我以前羡慕他,很羡慕,但后来觉得就算他能创造新生,也还是无法拯救变质的我,因此我又开始愤怒,这是一种“迁怒”,但你们要理解,当情绪都被模糊之后,迁怒也是一种好情绪,总比没情绪来得强吧?
  锈迹斑斑的铁链制住了他的行动,但他很聪明,我一直知道他有多么聪明,像个看透大部分人的老矣智者一样,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年之内会发生的大多数事情,对于与他有关的更尤其如此。于是我能做到比他更加聪明:他一抬腿我就知道他要踹我哪里,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哪怕他什么都没做,我也能将他在想什么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理解他,终于胜过我自己,至少我对于自己的结局毫无预见性,却见证过千百次他会如何死去。
  我想,失去了交流欲,那么爱情还是爱情吗?在我找到这个答案之前,我都必须面对他的愤怒与仇恨,这是我应得的,这是我所希冀的。我拥有过甜蜜的爱情了,它们美而温暖,欺骗我纵身入轮回。但现在,我对美的东西失去了认同的能力,渴望一些与我同样扭曲的情感来作伴,于是我将他困囿在了海上,强迫他成为褪去光环的存在。我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但能怎么办呢,他死了,这个轮回一样要开始的。我杀了他,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他一开始以为我是那些人派来的,但航行的第三天他就改了观点,我早就说过了,他太聪明了。早晚他会知晓真相的,尽管我的口无法说,我的手无法写,我的双眼无法提供暗示。并且,千百次之后,我终于不再奢求被理解。他如果要醒悟,那也太迟了。对如今的这个我而言,他能否想到那个荒诞谜底,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目光放远,万物皆悲。
  时间线乱成了一团麻,我有时从梦中惊醒,却分辨不出那是美梦还是噩梦。我梦到过去,非常久远的过去,可能是循环中的某一个节点,无所谓了,记住次数是不必要的。有时我甚至会想,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某个令我产生了梦回旧日错觉的泡影。
  可怜过去的我还希望有机会善始善终,殊不知在不知不觉间,始与终早已模糊了界限,我们在衔尾蛇的怪圈里,重复相遇再同死的路。
  之前我不想就此放弃,那时候我觉得、我以为,如果连放弃都是写好的脚本,那我的放弃只是同样遂了他们的意。那时候我还在乎是否遂了他们的意,但我已经不再是我了,现在的这个人、这个占据了我躯壳的人,他希望把一切推翻重来。他不再上班,不再对同事问好,不再保持桌子上每一样东西的原状原样。过去熟悉的东西不再是“安全感”的代名词,而成为了能杀死我的利器。可是偏偏,它并不将我一击致命,只是偶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提醒我将我囚困住的一切。
  我的躯壳被这样的利刃钻出了个小孔,然后从内里开始腐坏,并终于在这个时刻将粉饰的肉身彻底粉碎了,卖掉的房子、辞掉的工作,甚至包括他,都只是做了陪葬品。
  我疯了。
  可是我仍旧是个执着的疯子,一个保持理智的疯子,因为连这个结局也是有逻辑可循的,一个故事诞生之时,就算是荒诞的黑色幽默,也自有其逻辑暗藏其中,为什么呢?——因为荒诞对应着的“不荒诞”是有逻辑的,因为幽默是有逻辑的。
  我总是会想起,被我执着渴求之人对我说的不在乎,对我说的厌弃,对我的伤害,对我的爱护。如果我做回了我,回到了冰冷的现实,就要失去他从不在乎到在乎的转变,就要目睹他从此无法在我能创造的历史中留下印记,因此,这个灵魂就抗拒回归本我。
  当我终于明白,这一切根本是必然。我终于彻底接受了所有可能性,包括我要做的事。
  那一天,我从清晨坐到日暮,然后我收起衣服放好进行李箱,打开了灯。
  我想,如果我开着灯,他还是选择了我,那么这一切就是荒诞的,是我所无力改变的,他是注定要属于我的,就像我属于他一样——多么疯的念头——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无处可逃了呀。我尝试过离开房间,可他还是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我又铁石心肠忍耐着,几乎在那个时刻就逼疯自己,放任他死去——可是一样只能经历一年的平淡生活,然后再读档重来,逻辑崩坏后,我不再保持理智。我甚至想:是啊,重来了,我不高兴吗?
  ——我高兴坏了。因为对于这一次放任他死去这件事,痛苦甚至与日俱增了。这根本于事无补,毫无意义。愤怒与仇恨跟爱一样使人失去理智。
  因此那一天,他一样破窗而入时,我终于明白,这个剧情触发点是强制的,我别无选择,只能被迫面对。
  因此我捧起他喘着粗气地脸,不由分说吻了他,对他说:我爱你呀,我爱你呀。
  他的血流的到处都是,我在充斥着血腥味的阳台上与他接吻,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但狠狠咬了我的下唇。弥漫进唇齿间的血腥味和刺痛感在所有麻木的冰冷中再一次为我带来了真实的感觉,眼泪落下来,滴在眼镜镜片上,我意识到,我是活着的。我把他的名讳略去,把自我的存在淡化,为了使荒诞的一切看起来富有激情,富有故事性;是为了能与他相遇,是为了能证明这些都抹消后,我们依旧具有鲜明的特征,这份爱依旧是爱而不会像改变的欲望那样,因为疲惫而消弭殆尽。
  让它们继续发生吧,没关系,我不在乎了。这一次的我不会再做我自己了,善良与妥协早就没有了意义,人间的存在不过是我与他相遇的滤镜,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太过在意所谓的可笑道德。
  
  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在这艘游船上,除了那一天,我再也没亲近过他。千次百次,温暖已经烂熟我心,让我转而追求能让我感到活着的其他东西,伤害与冷漠,它们来得越猛烈,痛苦就越能证明我的存在,就越发让我清醒。与其在温暖中将自己残忍与其剖离开,不如这一次我让它从未出现。
  像喂食牲畜,我冷漠地投食,看他冷笑着下咽馊了的吃食;像对待仇敌,铁链在他脖颈、手腕和脚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像形同陌路,不回应他的话不与他对话……
  下船地址是一早就定下的偏远之国,小而闭塞,船老大回去就会被杀,我根本不用担心后续的问题。有的时候,黑色的丑恶可远比白色的忠贞来得诚实可爱。因为他们冰冷无情,所以总是值得被疯子偏爱。我拉着拴在他脖颈上勒出了血痕的铁项圈,我说:来。
  他不来,但也没力气反抗。我不在乎,房子就在沙滩旁,建的不算小,但也不算显眼。他不配合,我就把他拖了过去,我知道他会站起来,因为他是我们中正常的那个。
  这样一来,我们只是换了一个同居的地方,并且以诡异的方式同居了。我像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对这一切嗤之以鼻又幸灾乐祸,迫不及待想看闹剧会如何结尾。
  
  结尾之前,我开始写日记。试图让自己明白所有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非是精神病人的臆想。渐渐的,我明白过来,如果我让这一切结束、如果我真有能力逃出所谓的“轮回”,就要面对一个注定的结局——我不想面对的结局,失去所爱的结局——而我恨那个结局,那个证明了我的懦弱与失败的结局。
  那天,天黑之前,有飞鸟沿特定的轨迹掠过晴空,我的手指在它出现的瞬间将它捕捉,沿着那道弧线再目送它离开,这件事早已发生过千次百次。因为我希望它发生千百次,千百次阳光下的重复之后,是扭曲的黑暗在暗自滋生。黑暗长得太过蓬勃,终于有朝一日压倒了原本树立的三观,不破不立。而我不要立,只想一股劲把它们全部破坏。摧毁一切的欲望必须有一个发泄口,不能是他,不能是旁人,又或者说,他和旁人加在一起被我破坏的部分,全都不足够抵消我的疯狂,疯狂是治不好的,糟糕的千百次结局之日让我意图毁灭所有。
  日记本写满的那一天,他终于疲倦了似地不再对我恶语相向,我有时会在心里想:骂得好!但我又不想开口,于是我沉默。他不再骂我,对我说想要得到一些书,一些杂志,和一些啤酒。在这里很难买到像样的书本,因此所有的书都是先前运来的。我知道他想看什么,如果他需要,我甚至可以给他讲一讲每一本他想看的书都在讲什么内容,在我们相爱的那些故事里,他曾经抱着我、含着我的耳廓,就为了影响我看其中一本。幼稚,但我好喜欢他的幼稚,属于给过去的那个我的幼稚。
  我把他要的那些东西都悉数给了他,想:如果轮回结束了,我孑然一人面对这个世界要做什么呢?我不想改变这个世界,只想改变已经发生了的过去——所以这就是谜底了,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愤怒与仇恨跟爱一样使人失去理智。
  也许在我以为的“轮回”之外的某个现实中,那里也有一个终于被执念所困住的“我自己”,与这个发霉的我不同,他在阳光下因太过渴求所爱而被暴晒而死。是那个我残忍地创造了这样的程式,他(我,对自己)说:让它重来吧,让结局成为不一样的故事吧,也许千百次的推演之后,终于有一天我们可以在指令失效、内存殆尽之前,找到救赎的路或者寻得解脱……
  “我”让这一切发生了。
  尽管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并不公平,但我要敬佩“那个我”的勇敢;尽管我很清楚这也许是因为“重复失败”与“注视失败”一样,逼疯了每一个自己,而他(我)只是在艰难地自救。他希望我,或者说,我希望我自己,能依靠自己来改写已经发生的一切。我希望自己能不辜负我所爱的人,希望我所爱的人不曾过早离去,希望不让发生了的一切充满遗憾……
  不过是我自私的渴望而已,人类的本质,丑恶低卑,有些人学会了放下,偏偏无能如我要执着一个不可逆的过去。
  
  这一次的过去,所有进度都放慢了,当然这是因为先前的进度被我全然扭曲了。他开始与我对话,但我感到害怕——这样说并不准确,因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害怕他脖颈上皮革做的项圈,害怕他被磨出了红痕的脚腕,害怕他吐出的语气平淡的字句?又或许,我只是看着他,害怕我自己。我听见他的声音,他喊我的名字,说自己想起了我。我感到胃部一阵疼痛,几乎令我窒息无法站直。连我自己也要认不出我自己,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我这样问他了吗?我不记得了,紧张的情绪把我卷席了,我握着拳头蹲下来,不停地咽口水,如果我问了他,我的声音一定在发抖。
  他笑起来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吧,我还记得你,很早以前,我们一起读高中。那时候你就这么高,戴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胆子很小想管的事情却很多,丢到人堆里存在感低得我那票小弟闲杂哎估计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你。
  他手脚并用朝我爬过来点儿,好看的紫色双眸眨了眨,像狡猾的运筹帷幄者。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记得你吗?他问我。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也许我该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想很多事情,它们太拥挤了,我的大脑停止给其他零件再发号施令了。
  我在想:
  我自己原来以前是这个样子,可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我们在一起时,他偶尔提起过去的我,只是会说“跟现在的你一样可爱”,他的“可爱”总是个贬义词,只是为了调笑我而这么说的。可我那时候也喜欢他的调笑,喜欢他那样说过去的我,喜欢在我无奈的叹气之后他笑着过来与我亲吻……
  我在想:
  他又是怎么记住我的呢?如果他给我一个回答,最可能与什么相关。我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好笑,又觉得悲哀。自以为打通关一个副本千百遍,其实遇上一点关于他的变化,却一样瞬间原形毕露。本质上,那个疯了后恣意妄为的男人只是为了保护内里那个被他所看轻的我自己,那个一眼就能被他认出的我自己,是这样吗?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我在想: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这是个阴谋吗?还是跟以前我们会发生的闲聊那样,只是普通的互动。他要谋划什么呢?逃出这里吗?可是在这里,他能跑到哪里去呢?这一次,只有我和他的这一次,如果他要离开,活下去的可能性还不足五成。当然,他也有可能是想杀了我,但杀了我对于我而言只是个最轻松的结局,无所谓的……
  我恍然大悟,对呀。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我木木然发呆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换了个姿势躺在地上散漫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某一次轮回里我也许听过这句话,因此我终于回过了神来)
  有次放学了,已经很晚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没走,但你正好撞见我大哥派来要找我麻烦的人。我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但你喊得那声“小心”真是大声得连我当时都吓了一跳……
  他边说边翻了个身,也不管我要回应什么,自顾自找了个太阳能照到身上的位置,就这么在木地板上沉沉睡了过去——虽然床就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但他就是不乐意做别人安排好的事情,只想随心所欲地让自己高兴。
  
  他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我浑浑噩噩从房里退出来,感到所有无序的混乱都短暂地陷入了空白。冰箱就在几步之遥,我机械性地迈开步子倒了杯他最爱喝的冰啤,又像往常给他配酒那样加了些剔透碎冰——大冰块留给他好了,我享受不来。我端着那杯麦香醇正的酒液随手捞了一张音乐碟片塞进许久没用过的DVD。这个网络太过发达的年代,人人都在网上获取资源,想要找到一张正版的蓝光碟还真是不太容易。好在乐碟总是来得简单一点,刻录一张也能凑合着用。
  陌生的歌谣在耳边响起,但我知晓这也不过是另一个自己所插入的某个片段。规则正在崩坏,我不再对这一切感到畏惧了——这样一来,也许那个我是对的,我们正在朝着目标前进,尽管并非是以他希冀的方式。生与死不再重要了,失去与获得都令我疲惫,开始与结束一同失去意义。
  晚餐时我走进他的房间,收拾午餐留下的狼藉,没找到上一次的啤酒瓶。
  我没有问他。
  
  天光再次倾洒时,我端着煎好的鸡蛋和烤好的肉肠走进房间。
  我对他说:我爱你。
  就连这三个字,都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可这不就是这一切开始的目的吗?
  逼迫我把旧的彻底抹杀掉,包括自己。我让旧的所有事情除了必须发生的开头之外全部都没有再发生,这一次,我像想象中一样,做了所有以往的我不会做的事。打破自己、肆意妄为,快乐后灵魂流进无限空虚,被孤独悲伤搅碎,再也难以复原。无声无息发生,像那只掠过晴空的鸟,只有看它飞过千次百次的我,才会明白天空是如何被那道不可见的弧线一分为二的。
  我对他说的“我爱你”,每一个都真挚如初。
  你真是个怪人。他看着我,接过我托着早餐的托盘。突地撒开手任由那些吃食洒落一地,装着乳白色豆浆的玻璃杯——那个我从旧宅带出来的、最终会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像它应该死去那样,壮烈牺牲了。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弯身要去将它们抢救,未料到如此一来轻易就被他捉住了手腕。他拉得我一个趔趄,栽倒进他怀里。
  在闻过千百遍的男士沐浴液的熏香间,我感到头晕目眩。爱情是鸩酒,我看见那个瓶口被磨尖的失踪青绿色玻璃瓶,思索:酒液去哪里了?爱情去哪里了?
  他凑得好近呀,我想,按照以往的某个剧本,他应该温柔地吻我,因为我说了“爱他”。可是这一次不是以往任意一次,他单手揪住我衣领,在我因呼吸困难而不自觉流泪时道:“别以为得罪了我,还能这么轻易就放你去死。”
  他抡起那个瓶子,一点儿都没有犹豫,砸得我忍不住在昏过去前还是痛叫了声。
  
  哦,原来是这样的,我自以为的了解,也不过是步步为营的计算罢了。一旦放松一点点,背叛与复仇总会如期而至。
  没关系,我在日记里写:第三百五十九天,我们都快没有时间了。
  
  他没有杀我,像我对待他那样重复对待我。但我不哭也不闹,很快他又想出了新的玩法。
  这里没有什么人,他休养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徒步走去了码头——他告诉我的,因为他定了第二天一早就走的船票。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他问我: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跟我走吗?
  我感到恍惚,这是句电影的台词。我记得是因为他带着我一起看过,在无所谓哪一次轮回中,他带我看他喜欢的电影,说我平时只知道看书,太无聊了,不如陪他看看电影。我们浪费了一整个下午,我哪里都没有去,陪他看那些或新或旧、或国内或国外的片子。我也许坐在他怀里,也许坐在他身旁,也许趴在他腿上,我说:当然啦,我会跟你走,我爱你。
  我说:当然啦,我会跟你走,我爱你。
  于是他走过来牵我的手臂,顺着我的意思脱下我们的衣服,让性发生。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抱着我入睡。以前他也是这样做完爱后抱着我睡的,我以为自己所厌倦的温暖,在如此诡异地被重获后仍旧使我鼻头发酸,流连不舍。这说明人类是永恒矛盾的生物,我既希望他能在这个瞬间将我杀死,也期待明日他会带我登上甲板。我们会像度假归来的爱侣,在游船上享受日光。
  去他妈的人生游戏,就让这些狗屎玩意烂死在海底。
  
  日光还未照进屋子时我醒了过来。意识到我没能留住时间,第三百六十天如期而至。
  他被我的动作吵醒了,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凑过来像我之前做的那样吻了下我的唇角,对我道:“走吧。”
  我就穿好衣服,任由他带着整理好的东西跟他走了。
  
  屋子到码头的距离不很近,我走几步回头看几眼,直至木屋终于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终于我卖了旧宅,却只是让新宅重复了它的宿命,好消息是这次这几间屋子也许不会有下家了,不会有人看到我满口胡言的荒唐日记。当然,所有这些假设都是建立在这栋房子还有“未来”的话。
  等临近登船,他就一点儿也不绅士了。大概是怕我趁着人多要跑,推搡着我走在前面。船与陆地的衔接板随着海面上起伏的波浪而轻轻晃动,我一个不察差点没能站稳,得亏有人从后面伸手扶了下我的腰,才算勉强站稳了。我回头要对那人道谢,发现是他又愣了下。他凑在我耳旁轻声道:昨天玩得太狠,你都站不稳了吗?我原本坦荡的谢谢顿时不知要怎么说出口了,只好着急忙慌自己站稳了硬着头皮故作淡定往前走。
  他不会知道,其实我原本觉得掉不掉下海,原本也并无所谓。早死一天,晚死一天,都没有区别。
  可听见他在我身后笑,说我脸红得很有趣,我又想也许还是不掉下去好一些,倘若我掉下去了,他也许是会跳下去救我的。
  ……等下,我后知后觉地转过一个弯,意识到我对自己所说的“没有区别”其实只要加入了他作为变量,就是有区别的了。
  船上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忙着各司其职的船员,并不常来打扰我们。就算最快,船也要开两天才能抵达我们阔别已久的那片土地——像我来时那样。
  海上左摇右晃的失重感容易让人缺乏安全感,很多很多次之后,我不再常晕船了,只是惶恐感总容易不定时地冒头,让我剩下这么几天也过得不甚安心。
  为了缓解坐着什么也不做带来的惶惑,我表示想去甲板上呆着,就只是为了看看海面转移注意力。
  他像我纵容他每一个“合理请求”那样同意了,甚至跟着我一起缓步到了船边。
  海像我们来时一样蓝,所有一切都很熟悉,只除了我与他的位置如今对了个掉,对我来讲,也不算不能接受。我甚至想起很远古的回忆,某一次的尝试,他带着我跑上一艘船——我记不清了,也许那是我第一次上船——总而言之,我吐得很厉害。一开始他有点儿担心,他担心起一个人来,几乎有点保护欲过剩。他问我要不要下船,我不记得我的回答了,但我可以肯定那时他像深爱我一般将我注视,于是我只能回他个傻气兮兮的笑容。但也或许不是这样,他会骂我不自量力,明明不会坐船还要上船,然后故意同我讲别的,转移我的注意力,像现在这样……
  
  “我们见过对不对?”他问我,但眉宇间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
  我想起我们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他应当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有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和自由不羁的傲骨。就像我说的,他早晚会将这一整件事想通透,哪怕我不必想方设法地暗示,或者说,当我放弃一切暗示时,就是一个明示的信号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头。
  “很多次?”他问。
  我眨了眨眼。
  “几百次?”他问。
  我不能回答,只能摇摇头,含糊道:“更多。”
  他不再说话了,伸手过来牵我的手。
  混乱之中,风把他们悉数刮走了,宁静如期而至。
  “我看到你的日记了。”他突然道。
  哦——他甚至比我想的更加聪明,这是个无意识地举动促成的游戏进度飞跃。假设这是个游戏,那我就是无意之中设置了个能被读档的存档点。但他还是问了我,大概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吧,换做是我,我也一样不敢置信。
  “如果你写的都是真的,那么现在,我们多了一种新的思路。”他说。
  我也许应该想想他说的是什么新思路,但“我们”两个字像是魔咒,挤占了我的大脑。
  他转过身,突然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我——
  我下意识回抱他,甚至来不及否定的肌肉记忆正在将理智打败。我注视他光彩如初的眼睛,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哪条路可以走。
  我知道他也知道,这一次的轮回,他有足够的理由如此下手。
  
  我爱你。
  我吻他的唇,这样说。在以失去理智为代价换来的消除一切威胁的三百多天里,我知晓,爱才是程式唯一无法模拟的东西。
  他沉默了下,回吻我。算作道别。
  也许这就是这个程式存在的意义。我想。
  
  ***
  
  夏日阳光最鼎盛时,黑发的男人戴着墨镜踏进医院,康复病房内冷气开得太足,只有个穿得清凉的护士在料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
  病人看起来睡得很是安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男人问:“他常戴的那副眼镜呢?”
  护士大概没想到他会开口,犹豫了下才慌乱道:“……收起来了。”
  男人皱了下眉头道:“放在床头吧,记得经常擦一擦。”
  护士点了下头,走出了病房,显然是去拿被收起来了的眼镜了。
  
  病房里只有男人和安静无声的病人。
  门口传来微弱的交谈声。
  “是啊,他又来了,你说房里那位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啊,但换了我,我也想有个这么痴情的男朋友……”
  “嘘,可别乱说,人家可能就是普通朋友呢?”
  “呵,这种话也就偏偏你这种小姑娘欸。要我说,他两肯定有故事。”
  “啊呀,姐,你想什么呢?”
  …………
  
  小护士们想,有人这样照料床上那人,他也许某日就会醒来了吧?
  她们定然不会知晓,在悲剧发生之前,躺在床上的人与另一人达成的协议。
  
  “我们不用做交易,如果你愿意,可以当作我只是对你发出请求,你当然可以选择不遵从——按照你的心气,如果你不遵从,我反而不会多意外。但事情确实是你想的那样,而我已经玩累了,这次,你得让我睡得足够久,足够久。”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另一人怀里,手指有意无意在他胸口无聊地打转。
  他的语调轻快,几乎是听者最近几日听他用过的最活泼的语气,抛去了困惑与痛苦,只剩下无止尽的轻松。
  因此,他听从了这番建议,让一切发生了的事成功归零化为如今这间小小病房里飘荡着的空气。
  
  但对方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犹在,提醒着清醒着的另一人,如今是一个他们无法与“命运”对抗而折中的局面。
  而他会找到合适的时机,在“一年”期满后再尝试唤醒对方……
  
  ***
  黑暗中有人醒来,他下意识做了自己平时起床会做的第一件事:向床头摸索眼镜。
  然而床头柜上没有眼镜,那盏灯倒是还在,他摁了一下开光,灯亮了。
  可有人睡在他身旁,晶紫色的双瞳与他对视,将他因长久睡眠而出走的神智慢慢唤回。
  他还愣着神,听见对方笑起来,对他说:“看来我跟你一样了,但既然我们一样了,也就代表我们这次会拥有不一样的结局了,不是么?”
  
  而他说不出话来,只感到陌生的液体盈满了眼眶。
  
  ***
  
  世界在哪个面,我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在这个面里,能否再抱着你,做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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