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可洛克

铁血互攻人,第四爱狂热

|雷狮个人向|往事小记

 · 雷父视角第一人称,祝雷狮生日快乐! 
 · 私设颇多。
  ***
  未来正在发生。
  史官来找我时,我差点完全没反应过来皇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原谅我,老实来讲,放在几十年前,谁又能想得到宇宙会发生这样大的格局巨变。新的星球崛起得毫无征兆,而原先向来得宠的那些家族们却不知为何突地失了宠、有的甚至遭遇了灭门惨案……
  是的,原本记录宇宙间万事的守望一族一夜之间不知为何竟遭受了灭族之灾,失去了记录员的各个星球在唏嘘哀叹后开始为各自的星球命运而发愁。暴露出来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我们不得不自己招募内部的史官,尽管失去了守望一族,生活却总还是要继续,因此历史仍然会有序地发生,就连守望族也不过其中一环而已。所以目前来看这件事对我们最大的影响,也只不过是我们需要多增加一笔给文官的开销。
  但我们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
  因此,往后的生活就会变得不一样起来。在无穷尽的宇宙中,在历史的前进里,在十几年后的当下,史官对我说:我的王,我们该来讲一讲这个故事了。
  我问她:什么?什么故事?——我已经老了,太老以至于很多事情在我脑海里都已经像褪色了的布料或者时常卡带的录音带,不再具备二次使用的价值。
  因此她说:王,您要退位了,新的王朝即将到来。关于旧王朝的故事,我们将尽可能地如实记录。
  啊——是的,于是我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所有那些正在逐渐失去其价值的回忆再次被挖掘出来,它们将最后一次在历史舞台上被详尽地记录,并从此失去其原本的样子——因为我说过了,历史现在已经开始由胜利者书写,而这个故事里充满了非零和博弈,所以它们必将在被书写时失去原貌。但这些胜利者都是我所深爱的孩子们,这些故事原本也是关于他们,关于我的,因此我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如何将其开始呢?我想,讲述过了我的长女和她的长兄,我们必然要谈起那位已经不在这颗星球上定居的我的最小的孩子。
  我想起几乎是在黑暗出现的同年,那个孩子诞生了。每个时代都不缺乏新生儿,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哪个时代是真正算得上黑暗而无望的,因为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伴随着希望和期待,而有期待的地方总会怀有爱。黑暗或许总是存在,好在爱通常与它相伴而行。
  然而,如果要从新生命诞生开始讲起的话,那是很长很长的故事,就算省略去所有细枝末节,我也会把这个故事描绘得极其复杂。毕竟,对于父母来讲,孩子的每个瞬间都值得被铭记——哪怕这个孩子成长起来后叛逆得超乎我的想象,为人父母,也无法轻易地将他纳入“坏孩子”之列。
  但在犹豫间,我突然又醒悟过来。无论此番我会讲述些什么,留存下来的也许都只会是我所说内容的千分之一。
  于是我根本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口。
  ***
  当这个故事根本还不能算作真正开始时,我亲手为他写下前情提要。
  每个够资格的皇族都会有由王亲自赐予的称号,我向这个孩子的母亲征询意见,又同雷王星掌管事物的长老请教商量,甚至询问了对这个孩子不屑一顾的他的姐姐和当时对他的存在颇为好奇的他的哥哥……曾经这些都是可以被略去的工作,但是守望一组的消失使得王族孩子的命名也变得随意了起来,我们的权力范围在这些地方莫名扩大了。
  他那时还那么小,在他母亲的怀里啼哭,我看着他,想到他的姐姐,他的哥哥,任一个在他之前出生的孩子。他会拥有疼爱他的父母,强大坚韧的胞姐,和他一起玩耍的兄弟,我想,一切开始之初,这是我对于未来的设想。但你已经看见了,事情没有这么发生,要我说,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是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出乎意料,它们才会被称作“生活”,记录“历史”才会是有意义的。
  我看着他,想他的紫眸总有一天会映着雷王星的天地,会像他的母亲说的那样拥有一张“迷倒万千少女”的面孔,会出落成大方得体的皇室贵族,会像我期待的那样成为具有横刀立马之魄力的男子汉……
  ——这并非是我单独赋予给这个孩子的期望,他的哥哥或者姐姐出生之时,我们也这般祈祷过。
  但冥冥之中,又有其不同之处。因为这个新诞生的孩子毕竟不同于他的哥哥或姐姐,他代表了一些新的期待。
  当他的母亲告诉我这个孩子的名讳:布伦达。当然,是布伦达还是其他名字,对于我雷王一族的血脉而言,并不算太过重要。因为在往后的年岁之中,陪伴他一路成长的应该是作为他父亲的王赐予他的称号。
  但是,称号是否会与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这始终是个我们谁也无法下定论的好话题。我希望雷蛰能蛰伏后发,希望雷伊做伊始之光,希望这个最小的孩子终究能过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不论他将面对什么,我祈愿他一生所向披靡,心想事成。
  我的唇印在孩子新生的柔软肌肤上,他在我的怀里放声哭号起来,中气十足又显得不安分极了,活像一头可爱的幼狮。他会适合这个处处危机四伏的世界的,我想。
  就让他像雄狮一般前进吧,将这个世界踩于脚下,让自己的名声响彻宇宙。
  
  就叫他雷狮吧,我如此宣布道。
  
  ***
  雷狮还很小的时候,我过来看教官们向他教授课程。是的,时至今日,我都记得那一天。
  
  身为雷王星的王,光是挤出时间来看老师们是如何教导他的,就花费了我许多精力。透过花纹熟悉而繁复的黑铁宫殿,我看见年幼的黑发孩童正按照元力师的教导,释放自己身为雷王星皇族而独有的元力技能。大概是因为我要来的消息提前让年轻的导师有些紧张了,他没来得及把所有注意事项完本告知对运用元力还不太熟练的雷狮。结果谁能想得到呢,惊喜总是伴随意外发生,如果守望一族还在忠实记录每一件大事记的话,他们负责为雷王星执笔的那位族人铁定会为此大吃一惊:雷狮所拥有的元力,应该是近百年雷王星有记录以来,最为充沛、最为强劲的。
  白日晴空之上,未受阻的电光由蛇化龙,冲破了黑铁制的屋顶,烧熔的铁水往下滴落,像是在为百年一遇的奇才的诞生献上贺礼。那位导师傻愣在了原地,我看见他张大了嘴完全不晓得要如何发出下一步的指令了。雷狮显然也被自己搞出来的阵仗吓了一大跳,我看见不过几岁的孩子皱着眉头喊他老师的名字,试图让对方回神,眉宇间颇有几分严厉的神色——当然不是说,他天生就是临危不乱的强者,只是那时的我深深意识到这个孩子与其他几位的不同之处,比起惊慌,他对于这样强大的力量明显是好奇多过了畏惧。
  我的直觉并没有出错,但事情往往比我们能想到的一切都复杂很多,而且墨菲定律真是个恼人的家伙,它一定在那一刻窥见了我的担心,也许冥冥中指引了一切故事。
  回到那一天,最终是我走进去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这大概算得上是我真正第一次亲自辅导某个孩子,虽然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少年的手在我的掌心冒着冷汗,但是并没有发抖或其他更进一步表明他惶惑的表现,我感到欣慰而骄傲。
  可以了,你做得很好,现在尝试着将它们收起来好吗?或者控制它们的形状,慢慢来。我说,用我称得上最为耐心和信任的语气。
  他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或者说,他足够出色,很快理解了我的话语。通天的银龙消失了,改化而为了灵活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向所有人提醒着它的实际危险性。
  父皇,您怎么来了?他甚至还能彬彬有礼地回身问我,显然对于自己闯出了多大的祸还没有概念。但他很快又注意到自己还在瞠目结舌的老师和被这番动静吸引过来的众多围观者,才有点儿犹豫地向我询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没有,当然没有。我说,伸出手揉他的脑袋,这个动作大概是在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常做的,但现在做起来,惊觉并不陌生。我让那位还在调整自己状态的教官先行退下了,拉着上了好一会儿课的小小少年坐到一旁,对他道:但是你得自己把搞坏了的屋顶修好,好吗?
  屋顶那个大洞——是的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你现在去那儿也能看见屋顶被拙劣修补过的痕迹。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时候我想,他无法独自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下次自然就会小心谨慎了。意外释放元力,并非他的错误,但他应该学会承担自己做出某些事而由此引致的伴随而来的责任——我原本以为,这会让他明白在皇宫里,作为皇子应该做到的“谨言慎行”——你看到了,这不过是事与愿违。事实证明,他从来不害怕闯祸,更不会畏惧于承担这些责任。他甚至在当初我说出那番话之后颇有些兴高采烈地担下了如此重任,一点儿不觉得这是麻烦,甚至还觉得这是某种能让自己兴致盎然表现一番的好机会。
  说起来有点好笑,他足足修了一天一夜那个大洞,几乎去请教了所有他能请教到的人,但又拒绝了那些人提出的要帮他搭把手的好意。他独立得实在太早,以至于我都还来不及搞清楚在他的成长历程中,我作为“父亲”的角色又起到了多少作用。
  屋顶修完的那一天,他用不着去告诉任何人这是他自己做到的,因为每一个人都不会否认他作为一个十岁才出头的顽童独自努力拿到的成果。
  ***
  有一些事情,虽然我是在事后才知晓的,但我想,既然你是史官,那么我按顺序讲述也许你记录起来会方便很多。
  他站在屋顶上为自己的成果自鸣得意时,突然觉得自己欠了那些为他修屋顶提出过各种建议的人们一个人情。雷狮是这样奇特的一个孩子,自尊心与存在感同样强,因此他一个人一个人找回去,表示希望还回这些人的人情。但谁又会把他的话当真呢,他们中大部分人仅只是哈哈大笑着随便从三皇子这儿意思意思讨了点赏赐,顺便又夸赞了一番雷狮的成就。
  然而卡米尔是他们中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没有立刻让雷狮还这个人情,只是道:三皇子殿下说笑了。
  服侍卡米尔的小小宫女实在太了解这个早熟的孩子了,六岁的卡米尔说着“说笑”其意却并非字面上这么简单。他的语气一贯冷淡而疏离——谈起卡米尔,我本应该多说两句,但多说的那些句子,想必也不会出现在你所记录的正史中吧?因此他的背景,在这里我便不多加赘述了。不过,我也同样相信就算你们要欲盖弥彰,我那个过于生性的三儿子也不会轻易作罢。我说不说,原也没有差别——总而言之,卡米尔对皇家大部分人的态度就都如此一视同仁而冷淡,帮助雷狮是因为对方还未曾像其他不安分的坏孩子那样奚落、嘲讽过他的出身,因此当这位跟他血脉相连的皇子殿下过来向他借修屋顶用的器物时,他也没有有意阻挠或多加评论。
  原本雷狮哪有机会同卡米尔说话呢?可怜的孩子窝在皇宫的角落里艰难地讨生活,在我正式下令把这孩子赶出去之前,他生活得那样小心谨慎——但是铁匠对雷狮提起了卡米尔。男人说:啊,您要独自修屋顶吗?那么也许那小子手里还有能帮得上忙的工具,前几年夏雨惊雷落下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把他的屋顶劈坏了。那小子最后也是自己修好的屋顶呢,您去问问他吧。
  因此雷狮就与卡米尔真正开始交谈,并随之诞生少年人的情谊与友谊。好多年啦,有时候说起来,我也会难免有点儿羡慕他的血性。唉,但有什么办法呢,你要是问起来,我也不会说这是卡米尔的错,也不会说这是雷狮的错,只能说,我们都是雷狮人生中的参与者,关于这一切的发生,不同人来评判,利弊、对错自然是不同的。既然只是讲述,就不加以评论了。
  话说回那时,卡米尔想故作冷淡地拉开距离,雷狮却一眼识破了他——也许我这个儿子从小就格外有看人的天赋吧。
  他看不惯卡米尔小大人的做派,对此嗤之以鼻,表示卡米尔这番话实在有点好笑。他的父亲让他自己修好屋顶,他的姐姐不仅对此不理不睬有时还会出言嘲讽他进度太慢,他的哥哥甚至可能都不知自己要处理这么茬事。所以如果真要说这么些谁人里,谁对他修好这个屋顶贡献最大,他可能会选这个跟他假客套的表弟雷鸣。
  宫女说卡米尔显然没想到雷狮会这么说,他才不到七岁,就算再早熟再多谋,也没有到面面俱到的地步。于是他不急着回话,只对雷狮剖白道:你的父亲不允许别人这样喊我……
  ——这没什么可多做辩解的。哪怕雷狮那天要冲过来质问我,我也无法更改这个决定。但雷狮没来与我对峙,我猜他大概也晓得有些事情就算他与我争执一百遍、一千遍,我也无法轻易改口。但他说:为什么?那又怎么样?别人怎么叫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叫你雷鸣,就会叫你雷鸣;你如果想让别人叫你雷鸣,就要名正言顺用实力让他们改口。
  
  卡米尔终于正眼看他了,他郑重地问雷狮:是这样吗?三皇子殿下,您这样觉得吗?
  雷狮点头,坦然道:当然了。唉,你好磨叽啊,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认定的事哪里会那么容易被别人撼动?你都是我弟了,还要别别扭扭叫什么“三皇子殿下”,听起来别扭得不行。别学我爸我姐他们那套好吧,累死了。
  跟我汇报这件事的宫女吓坏了,她大概以为我会因为雷狮的出言不逊而大发雷霆——那时我还没想那么多,毕竟他还很小。对我来讲,只感到他这番话委实有趣……马后炮来讲,这实在教训了我们做家长的嗅觉太不敏锐。我只当他在调皮撒泼,且卡米尔又还太小太小,我并不觉得雷狮是这样拎不清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我对他的判断是对的。
  雷狮是个从来都拎得清的人,因此才有勇气拎出自己的人生,将自己与我们划清界限。啊呀,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说到之后的事情了,大概是我拎不清了罢哈哈。只是偶尔我也会想,如果当时是我亲身在那儿经历了这一切,而非只是听别人的一番转述,也许我就能够提前遇见一切,就有机会尝试从头改变雷狮——但我能怎么说呢,未来总是势不可挡。
  在那个午后,卡米尔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握住了雷狮的手。
  你知道吗?你修的那个屋顶实在有点难看……,但我敢保证,如果你要修下一个,它会是整座雷王星宫殿里最优秀的屋顶;当然,你不会再犯修下一个屋顶的错误了。他说。
  谢谢大哥。他又说,修正了自己原先在称呼上的错误。
  雷狮甚至都没问卡米尔在谢自己什么,于是宫女也没说出卡米尔在谢雷狮什么。一些只有这两个少年知晓的事情在他们的心照不宣中诞生了,我不会去妄加揣测这是什么,但我有理由相信正是因为雷狮是这样的人,这些东西才会存在。
  卡米尔是个多么可惜的好孩子,如果他不是这样出生——如果他不是出生在错误的地方,如果我们并非是他的亲人,也许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雷狮,我的孩子,他开始了一次与世界另一面的对话。并在不久后由此明白了这两面的区别,尽管他还没能到在这两面中最终取舍的年龄,但这个奇妙的拐点已经出现了。他选择了他一直以来想要选择的那条路,能够放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能以自己的方式捍卫自己所在乎的人,能随心所欲对抗他所不认同的规则。
  他的人生悄然发生着。
  ***
  雷狮就这样像暴雨中的惊雷一样迅速成长了起来,与我见过的任意一个皇室的孩子都并不相同。
  这就是说,他不像他的姐姐,适应皇宫的环境远胜于任何一人;也不像他的哥哥,每日为了通过那些考核、出席重要场合而焦头烂额;更不像我——并不是说他对于宫内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相反,他同他那个根本没有资格被授予皇族称号、甚至无法被名正言顺写进这本史册里的表弟玩得那么开,我实在有理由相信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关心外面发生的一切——事实上,我甚至有时候会怀疑他是否过分关心了这一切,谁知道呢,我永远不会彻底读懂他(跳出来讲,我有时会揣测他也许压根也不在意别人是否理解他,比起这个,他会更加在乎别人是否顺从他。强权者常有的通病,又也许是青少年的可爱野心)。我的小儿子,只是确确实实地对政治兴趣缺缺。
  因此,不论在其他方面他多么符合一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的标准,都只是加剧了我的失望。
  必须说,雷狮从不是有意引发我的不满与生气的。随着完整的语言逻辑架构和独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观架构不断被建立,我们的冲突在不知不觉与日俱增。
  
  我还能想起我与他发生冲突最激烈的那一次,在一年一度的皇宫开放日上,他站在群臣和所有经过筛选进入的平民间,掷地有声质问我为什么同为平民的卡米尔不可以进入宴会。周遭一片哗然,在一片哗然之后,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才刚满十二岁,但每一个句子的逻辑都那样严密,我该如何回答他,如何将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递出,来应对这个本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问题?更何况,他的身份不是普普通通的随便谁谁,偏偏是雷王星的三皇子,偏偏是我预备要将其作为下任雷王星继承人的雷狮。我无法答,无法回应,无法三言两语将这个问题就此轻描淡写带过。或者说,我能够将其解决,但在那一刻,因雷狮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的愤怒像滔天巨浪,卷走了我作为他父亲的理智,让我无法很好地立刻做出对应。
  雷伊远比我想的更加适合皇宫,她出现在这个谁都不敢出一口大气的场合,严肃而暴戾地以最官方的手段将雷狮押了下去,并不卑不亢地向被打扰了的人们表示了歉意。我看见雷蛰在帷幕后看着雷伊皱眉,但他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适时地出来打了圆场,帮助雷伊将这一切一笔带过了。
  雷伊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父王,宴会要紧。她登上王座,在我身侧小声地提醒,好像刚刚收拾雷狮对她而言根本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小意外。
  他们才是适合这里的人,我恍然大悟。雷伊为这里而生,雷蛰为这里塑造他自己,而我最小的儿子,犹如黑夜中的启明星,对于月亮在何方根本不屑一顾,只想做他自己。尽管必要而强大,却又太过危险。
  我第一次意识到了对其加以管教的必要性——也许是因为我意识到的太迟太迟了,所以后来的一切才会如此发生。但时间也不会容我有任何假设重来的可能性,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对此加以讨论,就继续讲述吧。
  ***
  黑暗在伺机而动,外患却不如内忧更让我操心。
  我仔细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还是我在某个时刻顾此失彼,没能给予最有希望继承王冠的这个最小的孩子及时的引导?
  在偌大的雷王星上,这颗我已经将其守护、见证其变迁近四五十年的星球,从未拥有过哪位如雷狮一般的皇子,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想过我能拥有这样一个孩子。当然,此刻我开始渐渐意识到了,孩子并非是我一人的造物,我无法贪婪而自私地为他的成就居功自傲——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成绩。
  我在宴会结束后与他对话,试图搞清楚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你知道我们当时在做什么,对吗?雷狮。我问他,语气和态度都难得的威严。
  知道——但那又怎么样?父皇,父亲,王。它们其实与爸爸和老爹又有什么不同?依我看,这堆难搞定的繁文缛节只不过是增加了不必要的枷锁而已,好名声、守规矩,真就那么重要吗?他说着。而我坐在王座上,看我年仅十来岁的孩子站在厅前,像已经有了独立的灵魂那样自信地侃侃而谈,从逻辑上来讲,他说的可一点没错。可正是因此才让我心痛难耐。
  我看着他的眼睛,感到那个昔日只在我身旁吵嚷、奋力表现着自己的男孩,也终有一日会成为展露头角、有能力独当一面的男人。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一切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带着这个孩子去别的星球上做客玩耍,也许是在他的八九岁还未来临的时刻,更小一些的时候,雷狮对此或许已经全无印象了。他显得很兴奋——他总是对于要去新地方旅行很感兴趣,收拾行李的工作自然不是由他处理,可我的男孩总是喜欢自己动手——他不停地问我那儿会有什么好玩的,问完了又立刻叫嚷起来,说不要告诉他,要让那儿的一切成为他亲身抵达时再拆封的礼物。
  我真想像一道闪电那样,现在就可以在那儿游遍所有乐园山水!他如此宣称道,活像个没什么特殊之处、精力过剩的孩子那样对他的父亲无理取闹,声称那儿所有好东西都会刻下他的印记——多霸道的宣言,从五六岁的男孩嘴里说出来直让我发笑。
  我说:雷狮,你要学会耐心,等待才能让它们变得更有意义。
  等待让事物变得更有意义了,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所做的事情可不仅仅只是“等待”。而是同时也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尽管被我们等待的事情还未到来,我们已满怀期待。像他亲历亲为地准备要带过去的玩具,提前完成被布置下来的功课;像我牵过他的手对他解释雷王星最奇特的引力系统,对他解释总有一天他会资格做这颗星球的主人,向他解释星球之外的一切都在等待他去探索……
  我坐在王座之上,感到疲惫,因为过去突地闯进我脑海,却失去了其本来的快乐,只使得今日的局面更显讽刺。
  很多琐碎的画面接踵而至。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质问,只让他自己闭门思过,反省自己。他能反省出什么来呢?我不会知道,但我需要一些时间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隐约地,我晓得,那个藏在一片混乱之后的答案并不会是个让我满意的好答案,可那个答案却也并非能依照我的意愿去改变或选择发生与否。且最令我烦心的其实是,在选择成为父母的那一个瞬间,我已经失去了选择逃避这个答案的权利。
  教育无法让孩子成长为下一个自己,很多时候来看,我们甚至无法知晓他们最终会如何走完他们的一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不得不提起我自己,几乎是所有人,尤其是要真正接手这个位子的人,他们大多对于自己的人生设想是既定的。
  雷狮与我们不同,或者说,雷狮从来都只是他自己,与任何人都不同。
  ***
  让你来的人是谁呢,让我来猜猜看吧。
  雷蛰想必还在处理这颗星球上诸多难以一概而论的事务,那些大臣恐怕也与我一般,几乎要将你遗忘,说来说去,剩下的候选人也只有我的长女了——雷伊从来是最有主意又最细心的好苗子。当然,因此我说:她是天生适合这里的人,远可以承担更为要紧的位子。
  卡米尔拿着他母亲留下的信物踏入皇宫的那一日,雷伊就是几个孩子中最稳重、成熟的。
  雷狮显然没想到自己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我还记得,在我彻彻底底否决卡米尔成为皇族的一员时,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方身上。他问雷伊,这是否是他们的弟弟。雷伊否认了他的说法——别忘了雷王星的规矩。她这样对雷狮说,叫了那个我已很久没很听到的名字:布伦达。
  我没有对这个理论上不该出现的孩子加以责罚,我让他退下,希冀他从此不再出现在皇宫周围——我对卡米尔不能说全无感情,必须承认,当这个孩子走进厅堂,有些拘束而乖顺地垂着头颅谨听我们发布时,我依稀看见了那位故人的影子。你知道的,这些旧事早化作在无数个叹息间,就连这位故人,也成为了不能被提起的存在,好似在这颗星球上我们如今提起雷狮一般,成了个禁忌。
  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几个孩子之间的暗涌。
  
  是否那时反叛的种子就慢慢萌出了芽头?
  那时少年的皱眉究竟是因为雷伊的奚落、轻蔑,还是因为他看到他的血亲,他的表弟——原本理应被我们所接纳、所爱的男孩——却要被“家人”因所谓的“奇怪”规则排除在外,连被认可的资格都被剥夺而去。他是否与曾经的我一样,感到了恶寒与无语?胞姐的目光铁血而冷酷,是否让他想到了雷王星夜空中那颗高悬冷漠的星?他是否早已窥见,位居高位者,付出了自己并不想交付的代价?——而他只想做对自己诚实的人。
  我有时会觉得雷狮实在成熟得异于同龄人,他痛恨的好似从来并非我或者雷伊或者雷蛰,而是腐朽到令他作呕的顽固陈规。
  可以私下里这么说,我并非无法理解雷狮的选择,甚至如果要说这颗星球上谁最能理解他,我自认有机会登上候选名单。
  但理解永远不代表我有能力改变雷狮,大部分时候,这些分歧只是让我气结。
  等雷狮的禁闭结束时我与他第二次试图对话,老实说,我相信在雷狮前十年的人生里,无非是在重复两件事情——听别人解释,对别人解释。
  人们总在告诉他: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或者对他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一开始他会以为,这是因为没人在乎他想怎么样,也没人在乎他为什么不想怎么样。后来他发现,自己错怪了其中一些人,像他的父亲——我,约束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责任存在着, 是因为寄希望于还是个孩童的他,是因为我在这个狭窄的位子上坐得太久以至于生了根,且早已经长不出新叶。
  更大一点,许多人又开始要求可怜的男孩做解释者——不能随意递出答案,因为有范式存在。其中有些范式不可见、不可说、不可被道出,但雷狮不按照它们去做,就会受到训斥与责备。
  像如今这样,我与他隔着过于冷的空气和过于长的距离,两方站位好似当初卡米尔前来那般令我心悸。只是雷狮与卡米尔并不相同,他抬着头,锐气分毫未减。
  我不禁想起很久以前,教他宫廷礼仪的老师每说一句话,他都要皱一下眉的嫌弃样子。只是转眼间这一切就物是人非了,现在我再也无法被他的窘迫样子逗弄发笑,只有些感慨无奈。
  曾经被学习、吸收的那些知识,帮助这个孩子逐渐以自己的方式认知了这个世界,并认识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因此,这并非我的“问题”,或者说,这并非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注定要长成这样的人,逆向的因果是无意义的,在这个时刻,我明白了这个结局。
  我明白,放手的时刻也许要来临得比我想象得更早,早到我必须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雷伊与雷蛰未参与这次对话,因为这一次,雷狮要做的并非对任何解释什么,而是进行一次不见血的交锋。
  
  雷狮。我听见自己喊他,声音疲惫沙哑,年岁将其碾压得几乎有些扁平了。你是那样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对于自己在雷王星上是怎样的定位,应该很清楚吧?
  我知道。他从善如流点头,接道。但是父皇,这从来都是您们强加给我的不是吗?今天之前,根本没有人询问过我对此的意见和想法。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叹口气问他,试图他能给我一个仅作参考的理由。我们实在不像一对父子,说是君臣反而更贴切些。
  我不会欺骗您,我还没有想好,至少目前,我认为自己既没有理由顺从这样的“命令”,也没有确切的方案去实践我自己的想法。他依旧不卑不亢,态度从容得让我想起他的姐姐。
  战争的局势正在一天天坏起来,主动请缨去往前线的我的长女、雷狮的姐姐,实在没时间掺和进这场家务事里,我们都或多或少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结局。不论我们多么不愿意,如果想要让雷王星的统治得以延续、让这颗星球上的人民得以存活,这个结局就是必然发生的。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强求雷狮立刻给予我答案。我只是问他: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雷狮大概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难得沉默片刻才回道:父皇原来也会在乎这个么?
  我一时失语。
  他摇了摇头没再让尴尬延续,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但我总记得很久前,您与我一同站在能看到宇宙星空的那一角。我想先出发,去找寻,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其他无限可能,去不会对我们定位的那些未知之处尝试挑战自己、证明自己……
  我能说什么呢?我可以站起来,与他据理力争这不过是他的一时意气之举,也可以批评他不负责任,更可以倾诉我此刻的失望和愤怒——我也可以只是坐在原地,沉默地呼吸。
  雷王星两块城池间倾洒的天光落在我头顶,永远是清冷洁白的冷色。
  
  我只对他说:那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
  让我们直接把时间线调到浩劫之后吧,关于那场巨大的劫难本身,相信不需要我再多加赘述,我的儿女们比起我来都更有发言权。
  劫难终于做了一切事物的催化剂,雷狮只有十三岁,但他所经历的过往已然帮他寻得了他所求的那个答案。
  未来发生,势不可挡。
  我最小的孩子,在守望一族覆灭的那日后,与其并无关联地,寻见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冥冥之中,这一切似有关联、似各自独立地,奇妙发生了。
  而他对此,大约一无所知。
  这就是说,总有些看似与你有关之事物,是在你所无法获悉的地方悄然发生的。将它们收藏起来的人窥见一些对自己而言,意义特殊到难以独立分析的事物,不论是否对其进行精妙的计算,个人的主观色彩都已经将它们连在了一起。
  就像我开始讲述时说的那样,他诞生在了一个黑暗降临的年代,但他从不愿意任由黑暗把他一同吞噬了去。
  我不愿意,父王。他对我说出他的答案,神态自若,显然对于会发生的事已了然于胸。他劝我将这个本来最适合他的位子给予雷蛰,在这一刻,我知晓,桀骜如这个孩子,恐怕还会吃许多他自己甘愿独自承担的磨难苦痛。
  但我同样明白他所追求的东西必然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真正实现——只有脱离这座囚笼,只有在最高的枝头歌唱,只有让雷霆的光在最空阔之处闪耀;世间之人才会真正将他注视,并非因为权势,而是因为力量,到那时候他才能真正主导规则、改写规则。也只有那时候,他才能迈步向更高的枝头,真正成长。
  自然,人是无法彻底成长达到某个“极致”的。哪怕是我,也必须要现实地承认自己的不足,可以说,直到人生的终点为止,在那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成长。
  总有一天——我想,也许有那么一天——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成为一位父亲,也会想:哦,原来“教育”是这么一回事情。因此,这也不过是一种我们自我选择后必经的成长的之路。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放手而已。
  黑暗将一切吞噬前,我想:是这样的,假使有一天,那么一天,我还活着,或许还稳坐这个位子,或许老成了一团被揉皱的老旧报纸。那个时候——也就是此时此刻,我重新讲起他,讲起我失散的孩子,讲起他自己的故事,讲起他如何将所有唾手可得的无聊荣耀弃之身后。
  告诉所有后来之人,放弃一些东西本身,并非是要逃避某些责任,如果你能够有能力作出只属于自己的判断,那么就是你选择了自己的那份责任。这并没有什么可被指责的,自然,这也没有什么可被称作为“高贵”的——人们本来就应该选择自己的人生。
  而哪怕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也无法真正做到掌控其他后辈的人生——并且,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那被掌控的人也就同时失去了做王的资格。
  无论他们会选择什么道路,无论那条道路会通向何处,我们又是否会再见,请你思考,大部分人为人父母,哪有不为孩子着想的道理呢?
  只是我们也自有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孩子并非会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总是想,雷狮是否会责怪我最终做出的那些决定,后来我又想,也许他也早已明白这是我所选择的道路,这条路让我不得不作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牺牲,我只是做了在不背叛自己道路的前提下,最后能为他们所做的事。
  
  而关于未来,它总会到来。
  只是这一次雷狮选择了让未来被自己亲手创造,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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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过的雷狮个人向:

【弃冕为王】

【若为自由故】

PS:谁能想到,我连雷狮他爸的tag都不晓得,抽泣抽泣,有无姐妹知道的评论告诉俺一声?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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